143章 忧喜心忘便是禅
“阿弥陀佛!”轻颦的手忽的被人从背后稳稳抓住。待众人缓过神色,皆朝那人望了过去。就在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他,一位得道高僧,及时制止了轻颦。“阿弥陀佛。”那僧人从轻颦手里夺过了那柄小簪。又走到朱棣跟前,却并不向他施礼。只双手合于胸前,低垂着眼睑,从容道:“施主,贫僧法号悟念,奉旨入宫来为玉贵人诵经超度。”他顿了顿,又道:“先时,贫僧也曾为眼前这位贵妃娘娘诵过经。如今看来,娘娘依旧纠结于尘世,不可自拔。自然无法安神。贫僧愿与娘娘开解一二。请施主稍作回避。”朱棣见此人从容不迫,面对天子不卑不亢,且只以“施主”二字称呼自己,不免满腹疑问。可眼下,正处在这水深火热之时,面对轻颦,他无计可施。为解燃眉之急,朱棣也顾不得这许多细枝末节,便只道了句:“有劳圣僧”,便捂着伤口,转身出门,避了出去。待朱棣走后,那个僧人走到轻颦跟前。他并不向轻颦施礼,只合掌从容道:“应天一别,转眼经年,不知娘娘可还识得故人?”听闻他如此说,轻颦心中纳罕,不由木讷的偏过了头。轻颦微微转动起眼珠望向他。只见那僧人正面对她垂手站着,须眉皆白、神态自若。一张沧桑的面庞上,隐约透着几分清秀。他微垂的眼睑下,一双眸子虽静默不动,却依旧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芒。轻颦盯着他,如何都辨别不出他是哪一位故人。那僧人见轻颦久久不言,便不慌不忙的扯下了长长的须眉。登时,便现出了另一副面容。眉目清秀,须眉尚黑。轻颦盯着他,只觉似曾相识。久久的凝视过后,忽的,轻颦双目微张,几欲喊出声儿来。那僧人见状,赶忙摆手,止住她。道:“娘娘无须声张。”轻颦闻言,慌忙封住了口。她盯着他,眼前不由回想起了那一年。上元佳节,北平城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面容清秀、懵懂冒失的男子猛的撞到了她的身上,直将她撞入了冰凌内。轻颦收回思绪,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难掩惊喜之色。她嘶哑着声音问道:“这些年,你……”“贫僧一切都好。”那僧人打断她,合掌淡淡回道。轻颦垂下泪来,她那本已如死水一般的目光,重又闪过了一丝涟漪。她默默流着泪,微微点头道:“好,平安就好。”那僧人面色平静如水,近前几步,道:“先时,贫僧在宫外听闻,娘娘曾沉溺于丧子之痛,无法自拔。贫僧后又闻得,娘娘雷厉风行、宠冠后宫。贫僧料定,娘娘定是误入了歧途。”他摇头叹道:“贫僧前来,是想将心中所想,告知娘娘。望娘娘能够略听一二。”轻颦盯着他,神情漠然。他顿了顿,又道:“娘娘可曾听过‘庸人自扰’之说?”轻颦不解,便只怔怔的望着他。他合掌道:“世间一切浮华荣辱,不过转瞬即逝。生死之间,亦本为一念。娘娘着实无须纠结于生死之事,自烦自扰。”他说着,便拿出了一枚玉坠,递与轻颦。轻颦接过那枚玉坠,只见那玉坠实为一只雕刻精巧的玉蝉。她仰起脸,茫然不解的盯着他。他又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玉蝉脱壳,求得新生。贫僧只望娘娘能够忘却前事,翻然悔悟,重获新生。”轻颦静静望着他。“娘娘可还记得当年那块玉佩?”他望着轻颦,又道:“那玉佩名为龙凤呈祥,本有一对两块。贫僧赠予了娘娘一块,另一块,贫僧便将它雕作了这只玉蝉。望娘娘能够如这只玉蝉一般,散尽阴霾、脱壳重生。”说完,他便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一面走,他又道:“娘娘切记,执念如渊似魔,需及早放下、顺其自然才可。自扰无益!”轻颦坐在地上,看那玉蝉上刻了八个字:“桐苔月暗,芳魂渡穿。”轻颦不解何故,便对着他的背影求道:“你带我一起走吧。遁入佛门、四大皆空。”僧人闻言,不由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看着轻颦。合掌淡淡道:“娘娘尘缘未断,不可随贫僧而去。娘娘切记,心平则气和,心静则灵慧。若心中有佛,便不拘身在何处。”他说着,便又转身离去。道:“娘娘珍重。”轻颦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去哪里?”他并未回头,只道:“萍踪浪迹,四海云游。”自此以后,轻颦便不肯再见朱棣一面。她只让人递了一封书信给朱棣,将玉贵人的孩子连同百卉公主,一并交由了庄妃抚养。她只以长乐宫为佛堂,日日闭门谢客,专心礼佛诵经,不再过问尘世之事。光阴飞逝,转眼经年,不知不觉间便已是几十寒暑。永乐十九年(公元141年),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大火,尽焚毁。朱棣遂下旨迁都北平。又将北平改名为北京。自此,大明便以北京为京师,原京师应天府改称为南京。这么多年过去了,朱棣终于又回到了北平,回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在那里,有他最美的时光与记忆。在那里,他与轻颦月下相遇,他得到了此生挚爱,却也背上了一生的情债。朱棣终于又回到了北平,回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当他御新殿、受朝贺之时,他已是个六十二岁的老者了。朱棣戎马一生,得到了天下,却终未得到所爱之人的一句谅解。当他站在万人中央,俯视万国来朝的使臣之时,有谁,看到了他眼角眉稍的一寸凄凉。孤家寡人!也许,他真的什么都不曾拥有过。在北京的紫禁城内,朱棣专为轻颦营建了禅房,亦是轻颦的寝宫。宫名依旧为“长乐宫”。朱棣记挂着当年,与轻颦初次相遇时,轻颦曾道:“尊者赏桂,隐者爱菊。自古以来,人各有志。我只觉得,我家小院篱笆外的那棵梧桐树便很好,宁静质朴、无欲无求。”他便又将轻颦老家庭院外的那棵梧桐树,移栽到了紫禁城长乐宫的庭院里。当轻颦素衣脱簪驻足梧桐树下、凝眸出神时,她只摸着那粗壮的树干,对芷青与伊秋淡淡说了句:“我年幼时,便曾听人说过,‘人挪活,树挪死。’皇上一世英名,怎么竟忘了这个道理?”她们二人不解何意,也未曾细问。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4年)正月,鞑靼阿鲁台出兵袭扰大明边境。四月,朱棣决定第五次亲征。远征前一夜,朱棣又如常来到长乐宫。他站在庭院里,隔窗静静看着屋内轻颦的身影。那个依傍在青灯一旁,专心诵经的身影,依旧那样熟悉。这么多年了,朱棣早已记不清,曾有多少回,他都像今日这样静静伫立在院落里,凝视着她的身影了。院中,朱棣月下的身影,与窗上,轻颦单薄的灯影,都是那样宁静,又哀伤。这么多年,轻颦始终不肯见朱棣一面。今日,朱棣又来到了她的窗前,他明知她不会见他,可他还是来了。不出所料,芷青从禅房内推门出来,施礼见过朱棣。轻声回禀道:“回皇上,娘娘说,皇上远征在即,她要为皇上诵经祈福,祝祷皇上平安回归。娘娘还说……”芷青略作迟疑,吞吐道:“娘娘说,她本就是个言语无章、德行有亏之人,如今更是蓬头垢面、羞见天颜。娘娘着实不敢面圣,恐冒犯、冲撞了圣颜。还望皇上恕罪。”朱棣闻言,并不答话,只依旧静静站着。他默默站在梧桐树影里,安安静静的凝视着窗子上,她的身影。他是多么想看她一眼啊!可她终究还是不肯见他。久久的凝视过后,他如往常一般,转身走了。离开了长乐宫。曾几何时,他在月下的身影是那样丰姿伟岸。如今,他却已是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了。他是多么想再看她一眼啊,可到头来,他始终唯有顾影自怜!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4年),阿鲁台远遁,朱棣下令分兵搜抄,亦未见鞑靼大军的踪影。朱棣遂下令班师回朝。七月,还师途中,至榆木川,朱棣病死军中。是年,朱棣六十五岁。消息传到京城后,举国哀悼。皇太子朱高炽即皇位。将朱棣与徐皇后合葬于天寿山长陵,谥文皇帝,庙号太宗。又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吱呀”一声门响,轻颦推开了禅房的木门。此时,已过不惑之年的她,踩着清冷的月光,踱至院中。她已许久未曾走出过这间禅房了。今夜,她走了出来。轻颦只觉的,这月光不似先年一般明亮了。她望着地面上的梧桐树影,枝枝丫丫婆娑摇曳、斑斑驳驳。她抬起头,仰视着那棵粗壮的梧桐树。多年如一日,它依旧忧伤的静默着,凝望着空旷又寂寥的苍穹。眼前的梧桐树,似一位睿智的长者。它那种超凡出世的孤独、那种不可名状的悲凉、那种难以捉摸的沉思与深情。令见之者黯然凄怆,却又欲罢不能。春夏秋冬、花开花落,不知它已经历了多少个阴晴冷暖。它的枯叶飘落,恍惚间,人们竟错以为是蝴蝶终于相会了。这么多年来,为了保全他人,她不得不逆来顺受。为了保住自身,她学会了权谋诡计、阴狠毒辣。可到头来,她依旧什么都没有。甚至,她连自己都忘却了……轻颦仰头凝视着那棵梧桐树。忽的,天空闪过了一道亮光,直射到梧桐树上。她凝视着那道亮光,如此炫目。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很轻很轻,轻的快要飘了起来。轻颦合上了双目。在那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她终于可以不再去想,那些爱、恨、痛苦、喜乐、挣扎……待轻颦醒过来时,已是公元005年。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侧,是小雅和几个同窗室友。见轻颦醒了过来,众人欢喜不已,七嘴八舌道:“轻颦,你终于醒了。昨夜,你晕在大雨里了,我们都吓坏了!”轻颦睁着眼,直勾勾盯着房顶。对于她们的话,轻颦仿佛置若罔闻。众人见轻颦如此痴痴傻傻,不由慌了神。她们赶忙喊来了医生。医生为轻颦检查了一番,解释道:“病人昨夜,可能间接受到了雷电波的冲击,以至于出现了短暂的假死现象。好在昨夜送她来医院的那个人,对她进行了及时的人工呼吸,与心外按摩。才使得她脱离了危险。”“当闪电脉冲电流通过人体心脏时,受害人会出现血管痉挛、心搏停止等现象。当雷电电流伤害人体大脑神经中枢时,受害者甚至会出现心跳骤停、神志混乱,头晕、恶心、心悸、耳鸣、乏力等现象。至于遭受雷击,会不会对受害人的神经系统造成损伤,我们也很难说。病人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医生补充道。医生走后,众人围守在轻颦床侧,满心担忧。轻颦圆瞪着一双大眼睛,默不作声。一切,依旧如在眼前一般。是真?是幻?轻颦无从辨别。她疲惫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一念之间,她竟历尽了一世沧桑!传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缘生缘灭,痴缠纠葛,有谁能够道的清楚。无论你是否相信,芸芸众生当中,始终有那么一种人,在历尽了人世沧桑之后,依旧固执的相信这世间有爱。我愿意相信。也愿意将这个凄美的故事,献给所有相信世间有爱的人们。只愿那些曾在前世相濡以沫的痴男怨女们,能够在今生携手共白头。莫如那彼岸之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唯愿,有情之人,能够在无数轮回过后,生生相守、终得圆满。唯愿,世间的人们,能够在平淡的生活里,感受幸福、珍惜拥有。唯愿,爱满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