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试陌刀

    陆韫所说的崔府指的是扬州刺史崔乾府邸，其出身于博陵崔氏，曾任司州主簿、大司马掾等职。

    永德之乱后，率领亲党避乱于江淮，担任镇西将军也一直致力于北伐，有志于收复山河。

    陆韫在征战北地时，力战有功，颇得崔乾支持，且他与江南名士顾楷，即顾鸿之叔，还是同朝好友。

    因着这层关系，又有共同志向，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十分融洽，常纵论世事，有时夜深还不能入睡，拥被起坐，相互勉励道：“如果天下大乱，豪杰并起，你我二人应在中原干出一番事业！”

    ***

    崔府，云海厅

    四面书画精良，扶手椅上散落各类裘袍珍玩，陆韫便问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

    崔乾也不隐瞒，直言道：“昨夜又去了一趟南塘。”崔乾心怀兴复之志，对门下宾客如子侄一般厚待，希望他们将来能为北伐建功。

    时值政权南渡之后，北方迁来的侨姓士族与南方士族因土地、仕进等冲突，矛盾日益增多。

    今岁，广陵郡灾荒，崔乾门下宾客常劫掠富户，南塘是广陵城内的富户聚集区，崔乾非但不管，还常主动问他们：“要不咱们再去南塘干一票？”

    当门下宾客被官府捕获后，他还亲自前去解救。

    陆韫一直不耻劫富的行为，他当即拒绝了所赠裘袍珍玩，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劫富济贫，此行为听来多狭义、过程令人酣畅淋漓，确实煞是痛快。

    但是，如何界定“富”的标准，是富甲一方还是小富之家？选定哪几家去劫，完全是几个头目小范围商定后定下的，无原则无规则，这分明是抢掠。

    又如何划定“贫”的标准？效果如何？劫来的财富分给贫家否？抑或已私分，此乃分赃。

    “取此一套富贵，乃不义之财，大家涂一时快活，万不可取！”

    “如果疯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发展为一项生计，外人都打着将军您崔家军的旗号，打家劫舍，肆意妄为。”

    崔乾听完后，深觉悔恨，随即下令严整军风军纪，所部律法皆言明：凡劫掠者重罚。

    *

    陆韫在崔府小住，接连两日，观看了崔家军的练兵，参观了武器库，以及试骑了马匹，他也讲解了自己对排兵布阵的一些新看法，崔陆两人虽年岁不同，但促膝长谈，好不尽兴。

    最后一日，一行人来到了演武场。

    陆韫展示了新的兵器陌刀。

    说是由汉代斩马剑演变而来，近日遇见一奇人擅改良，即创图稿，名为陌刀，可为步兵所持，利于斩马。

    只见是一长柄大刀，为两面刃刀，周身雪亮，通长一丈，约莫重至十五斤，它的呈现，让在场所有人眸光一亮，崔乾更是直呼“我来试！”

    随即，部下搬出半扇带骨的牛身，一刀挥去，“啪”地一声，rou骨块应声段成两块，喜的崔乾大呼“利刃！”

    “两层如何？再置二块来！”

    部下遵从，换下了碎的，置了新的两层rou骨，崔乾又是一刀挥去，“啪”地一声，两扇带骨牛rou块应声段成四块！

    “此利刃可以连断两扇，一挥之间，骑兵连带战马都可通通斩断，真乃大杀器！”

    崔乾手握陌刀，爱不释手。

    打仗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手握利刃就能快速斩杀敌人，增加胜算，也能挽救无数己方兵卒，国家兴复即有望。

    陆韫很是欣慰，利刃已经交给了最需要它的人。

    他深知崔乾的北伐决心，即使皇上司马勤消极怠战，催乾亦会带领部众，起炉冶铁，铸造兵器，而后北渡长江，以谋收复！

    翌日，陆韫归去，崔乾携部下相送，一行人行至一大江处，落木萧萧，江水滚滚，朝阳依旧。

    想到山河破碎和百姓涂炭的情景，想到困难的处境和壮志难伸的愤懑，崔乾突然敲着船楫朗声发誓：“不能平定中原，收复失地，我就像这大江一样有去无回！”

    见此情景，陆韫心下亦是惊叹。

    他同样豪气干云，热血涌动：“金戈铁马又何妨，华夏何曾惧豺狼，众志成城担国难，横刀立马斩胡狼，何惜百战穿金甲，纵死不敢愧炎黄。”

    此时，周围岸边亦是群情激涌，所有人都喊着“收复山河！万死不辞！”

    *

    回程路上，随从正山把广陵城内买了一堆首饰珍玩和包点吃食拿给陆韫看。

    “郎君，这是崔将军部下徐寿带我去城中有名的方巷所卖，巷内店铺林立，珠花头钗，襦裙袿衣应有尽有，真是令人眼花缭乱，挑的这些个玩意，给云雾。”

    “还吃了广陵的特色吃食，维扬楼的蟹黄汤包真是淮左一绝啊，皮薄如纸，吹弹即破，比建康城的制作更绝、形态更美、吃法更奇！”

    正山虽是陆韫近随，但乃陆家家生子，做事靠谱，人又机灵，对从小服侍的陆韫可以说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知自家郎君于情爱上晦涩，他当然要助攻一二了！

    “真该带姚大夫来看看，这不是比她做的那些个新奇小吃好吃多了。”

    听到正山提到姚玉京，陆韫心头一动。

    姚玉京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哪件不新奇？可就是吃食上，异常讲究，却无半点厨艺，还胆大自信。

    能做出一堆来也不先尝试，想到那天，她尝自己做的吃食苦的不禁撇嘴、慌找水喝的那一幕，陆韫就不自觉嘴角上扬。

    又想到此刀之新异，皆是姚玉京所想所绘，医术古怪高超，兵器上也是奇才，为人侠义，真真奇女子。

    不过，人家现下正关心着卫冉，那个天下第一美男呢！

    陆韫状似随意：“你带的什么吃食？”

    正山立马献宝似地拿出其中一包打开。

    只见布包里一个个包点依次堆挤，乍一看，竟像一颗颗小白菜，皮薄似纸，馅心碧绿，色如翡翠，陆韫也惊奇：“这是包子？”

    正山道：“正是翡翠包，为沁春茶社所创，糖油盈口，入口甜润清香，一包难求！”

    “嘿嘿！”

    他傻笑了两下，接着说道：“我还买了他家的最新糕点，枇杷饆饠，当时看好多世家勋贵的仆妇们争相购买，说是女郎们最喜欢的甜食，想必姚小娘子也会喜欢。”

    陆韫看了一眼枇杷饆饠，这是种带馅的薄皮小点心，外皮呈半透明，可以看出内里食材的颜色橙黄。

    此物一看就是北地胡食饆饠所变，广陵地处南北之交，黍麦也可长，只是江南人嗜甜又细腻多情，把面饼裹馅的普通北地卷饼，内里做了枇杷蜜糖，面皮换成了马蹄糕，半透明的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看上去非常精致。

    想到姚玉京燕雀湖露营那天做的一堆甜食，陆韫轻咳一声，道，“都包好，先去秀水街。”

    ***

    时近黄昏，夕阳还在倾洒着最后的霞光，桃叶渡旁的长乐街一画摊前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全是人，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似乎在抢画---

    “给我一张卫六郎。”

    “我要卫六郎！”

    “我要十张卫六郎！”

    ……

    只见卖画的是一年约弱冠的清俊郎君，一袭青色长跑，衬地露出的一段纤细脖颈更显细腻瓷白，英挺的鼻梁侧颜回眸，令人略感冷艳疏离。

    但正观时眸如星河，眉若远山，笑着的时候仿若星河灿烂，乌溜溜的眼珠忽闪忽闪又带俏皮。

    此人正是姚玉京，那天帮卫冉看完病后，她就开启了售卖明星画像的营生。

    忙于生计当然也不能忘了身体，尤其是在这个缺医少药，孤苦无依的古代，姚玉京深知首要的就是保证自己身体健康，没有身体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按照以往现代的生活习惯，在这个古代，她也坚持每天早上六点起来锻炼，热身十分钟、有氧运动三十分钟，力量训练5组，然后再去跑腿送货。

    这时小刘宽也开始了他的学习，姚玉京得闲给他赶编了语文、数学、自然等几类课本，交代他先要习得算术。

    待送完了几趟陆府的货物，已近隅中，她开始了绘制人像。

    想到卫冉在当下的名气，如若单卖他的画像很容易被粉丝们猜疑甚至嫉恨，但加上陆韫的就不一样了。

    可以显得是专业画摊--专卖时下美男。

    而且陆韫也算是姚玉京在这个时代最熟悉、最信赖的人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后续纠纷的可能。

    *

    六月炎热，午后尤甚，姚玉京决定在不那么热的傍晚出摊，而且位置选定了长乐街。

    此处是时下贵女贤仕们出入逛买的重要场所，亦是临近桃叶渡口，郊县农户、贩夫走卒云集于此，离自家住的秀水巷也近。

    霞光满天，热气氤氲，姚玉京正在画摊前忙活，“卫冉1张，收您500文，诺，画给你！”

    “卫冉10张，收您5两，客官，拿好您的画！”

    “客官，不好意思，卫六郎的已经没有了，您可明日再来。”

    “还有陆三郎的，100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陆韫一行人骑马行于建康城内，忽见前面不远处长乐街上一堆人头人头攒动，不断地有人手持画纸从那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