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毫毛斧柯
回到弗伦，罗兰等人终于放松下来了，生活又回归到原来的状态。 虽然对卡拉万的战况还是有些心焦，但是援军到达以后迅速赶走了兽人。据说现在军队在二王子的带领下，已经开始进攻兽人的地盘，想要彻底征服他们了。这些消息让罗兰等人彻底放下心来。 老铁匠对罗兰带回来的比蒙趾甲和雷鸟的翎毛十分满意，而比蒙毛发，老铁匠也同意为罗兰打造一把强弓。罗兰对安德森的强弓眼馋已久，早就想学习这个技能了。 于是罗兰的后院里又竖起来一个箭靶，拿了一把长弓开始练习。只可惜罗兰在这方面的天赋十分有限，十次之中，能有一两次上靶就很不错了。 每当这个时候，暗夜就在旁边两手捂嘴，双肩不停耸动，似乎是笑得完全停不下来。 铁匠铺中又恢复了常态。老铁匠喝酒，骂骂咧咧。罗兰打铁，叮叮当当。丽娜卖武器装备，忙忙碌碌。客人们选购东西，来来往往。 帝都之中忽然流行起人偶来，据说是西方大陆的商业国家犹茨坦传过来的。那个国家的匠人们重新开发出了失传已久的人偶术，并且将做好的人偶作为商品大量出口。这些人偶都是以工程学为基础，打造出来之后以炼金术赋予其一定的功能。精致的能够听懂相当复杂的命令，帮助主人做不少事情。 这和曾经在大陆上辉煌一时的人偶术相比明显是个不入流的小发明，但是却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这些人偶大多非常笨拙，只能帮主人干一些极其简单的工作。但是带着一个外形俊美或妖艳的人偶招摇过市，这已经成了贵族们一个重要的炫耀方式。这股风潮迅速席卷了整个大陆，同时也对人偶术的发展起了重要的反作用——外形、材质等已经成了人偶最重要的衡量标准，有用性被放到了最后。毕竟，随便雇个仆人都远比人偶聪明能干，价格还低廉得多。 当罗素和老铁匠惊异于大街上的变化时，有一个破落贵族竟然给丽娜送来了一个机械人偶。这个人偶是用精钢制成，个子巨大，远远看去，十分威武。但是走近了一看，各个部件都做得非常粗糙，尤其是脸，没有表情变化，只能简单地上下动嘴，连眼珠都不能转动。这使得它的脸上永远都是一个奇异的笑容，非常僵硬，仿佛在嘲笑一切，有时看起来就和哭也差不了多少。而功能也少得可怕——它只能接受一条简单指令，还必须符合他能理解的关键词。比如，到那里里去，或者拿起这个来。但是假如指令复杂：去院子里拿那个铁锭来，它就会不知所措，在原地不断转圈。 功能简单，外表粗糙，但架不住丽娜非常喜欢，整天带着，不时指挥一下。丽娜还给那个人偶起了个名字叫大力神。只要她一叫大力神，那人偶就傻笑着过来了，看得罗素脸都绿了。 而每当这个时候，暗夜就特别开心，干活儿都更利索了。 有时候罗兰打铁的时候，还会有传教士上门，讨点水喝，同时也给罗兰宣扬一段教义。这让罗兰十分惊讶。 要知道，作为国教的拜火教，几乎没有传教士，以往都是无数信徒挤破头想要皈依，成为正式的神父。大家想要了解火神的一切，都是去拜火教的教堂。而最近却能看到有不少的传教士在传教。他们穿着朴素简约的服装，和拜火教传统服装的奢华精致不同，但是仍然保留着拜火教的关键元素，比如圣徽和火焰形的暗纹图案。 他们宣传的教义也和拜火教原本的不太一样，但对于罗兰这种浅信徒来说，又觉得差不多。他们重点突出了拜火教中火神带来的光明，认为火带来了光明，而光明带领人们走出了黑暗，战胜了恐惧。 他们和善而温和，对需要帮助的人总是施以援手，有时候他们需要帮助也毫不讳言。这使得他们身后的底层信众数量迅速扩大。 “就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潜流。”老铁匠对罗兰说。 罗兰点点头，心中有些触动和疑惑，但是也没有更多的想法。他抡起大锤，继续打铁。 “皇帝陛下召见！”皇宫里一个官员来到铁匠铺前，对正在打铁的罗兰说。 他出示了皇宫的凭证，让罗兰在三天后的一大早到皇宫外等候，要求着装必须得体。这三天宫廷礼仪官都会对罗兰进行培训，以确保皇帝召见时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或者做出不得体的事情让皇帝不高兴。 罗兰完全想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要召见。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官员说：“你当初带队从卡拉万回来的，听说你也参加了当时的战斗，所以皇上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官员走了，罗兰向老铁匠请教，这次卡拉万的经历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没啥不能说的，你那点儿都给你洗，皇帝还想抢你的不成？”老铁匠皱着眉头，“韦斯利也老了，快要不行了。你去看看他吧！如果他问起你日常的状况，你就说在我手下干活儿呢。老伙计向他问好！” 老约翰倒是处变不惊，当年他作为首相管家的时候，也多次陪同首相觐见皇帝陛下。原本他想要给罗兰培训礼仪的，既然宫中派人了，他就不多事了。 罗兰这几年身材已经大变样了，老约翰让他去裁缝铺定做了一身衣服，并不太贵，风格硬朗，看起来英姿飒爽，不像很多贵族追求的阴柔之美。 暗夜看见了，也想要一身像样的衣服。罗兰拗不过她，也给她做了一身，红色的长裙上刺绣着暗金色的花，略过膝的长度露出一段小腿……骨来。从背影看来，绝对是摇曳生姿。只要不注意露出来的头骨和小腿骨的话，还是相当诱人的。罗兰当即决定再给她做几身，说不定就能在啥时候吓死个人。 暗夜照了照镜子，对效果十分满意。罗兰趁着她心情好，跟她商量让她在罗兰进宫的那一天不要跟着，就留在铁匠铺。其实罗兰害怕的是他人生最大的秘密暴露，他无法预测黑火可能带来的风险。暗夜思考了很久，点了点头。 好在二王子已经带兵前去卡拉万，据说要彻底征服沙漠中的兽人部落才回来。要是二王子也在，罗兰恐怕只能想办法推脱甚至是逃跑了。他十分害怕在皇宫中碰到二王子，造成自己在众人面前黑火失控。 三天时间眨眼就到，罗兰一大早就来到了皇宫门口。 皇宫经历了千年的风雨，依然看起来威严而奢华。穿过高大的宫门，迎面是占地面积巨大的喷泉，据说当初皇宫选址就是因为这道天然喷泉。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天然”的样子了，大理石和青铜的雕塑诉说着开国皇帝的丰功伟绩，喷泉在其间完全成了点缀，阳光照射下，水雾里是梦幻般的彩虹。传说中喝了这里的泉水，能够延年益寿、减轻病症。 罗兰忍不住在这里停住了半晌。带路的官员也不着急，等他慢慢欣赏。 罗兰平复了一下心情，感觉首相庄园与皇宫相比差距巨大，平民阶层到了这里绝对就是乡巴佬。 皇宫里到处金碧辉煌，黄金这种东西，最能体现大俗和大雅。 现在罗兰进入的房间略显狭长，高大明亮，里面点缀着各种精雕细琢的黄金艺术品。房间里每一根柱子、每一点露出来的墙面甚至屋顶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大师绘制的画。罗兰不是虔诚的信徒，但是也大致能看出这些都是拜火教的宗教故事，从火神的诞生，到祂给人类带来光明和美食，指引人类战胜野兽和恶魔……要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或者宗教学者，那恐怕要在这里呆上几天几夜不肯走了。 官员让罗兰就在这里等待。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罗兰搞不太清楚状况，加上他也不太和陌生人说话，就静静地听他们说。这时候他才明白，他们呆呆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大厅，只不过是大厅外的一个走廊。“幸亏刚才没有胡乱插话。”罗兰暗自庆幸。 足足过了两个小时，走廊尽头的一扇大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了很多的贵族官员，衣着光鲜，仪态非常。罗兰一行很自觉地靠边站着，等他们走过去。 官员们都走完了，就该罗兰他们觐见了。 走过那扇大门，罗兰看见这是一个巨大的议事厅，整间屋子里全是耀眼的光，靠外墙的一边是落地大窗，其余几面墙上全是巨大的镜子。屋顶非常高，拱顶上画满了更加震撼的宗教故事。长长的吊灯挂在高高的屋顶上，上面插了足有上百支魔法蜡烛。尽管是大白天，所有的魔法蜡烛也都点亮着。 皇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穿着一身精致华丽的朝服，一件红色的罩袍看起来如同火焰一般。头上戴着正式的皇冠，金光闪闪，上面点缀的各色宝石都十分巨大，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的华贵与强大。 皇帝问了一下卡拉万的情况。来到这里的众人里面，有长期居住在卡拉万的居民，有战后运送物资过去的商贩。皇帝对军镇的武备、训练、物资等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询问。由于只有罗兰直接参与了战争，所以皇帝问得特别仔细，包括兽人的军队状况、士气、组织结构、战斗方式等等，尤其是罗兰等人怎么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 罗兰一一作答，他不敢说太多细节，只说他们队伍中有一个超卓的弓箭手，依托于他，他们困守于居民区几天。后来实在守不住的时候，依靠法师刻画的传送阵法逃到了附近的山上。他重点讲了他所观察到的两个兽人首领，一个是变异的白皮兽人，另一个是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苍白人形怪物。 皇帝对那个苍白人形怪物非常感兴趣，问了好多细节。最后让罗兰在朝会后再去休息室单独报告。 皇帝很快就累了，听完大家的报告后，给这些前来朝见的人们一些奖励，给了罗兰一个“帝国勇士”的勋章。 会后皇帝先行离开，大家也在宫廷官员的带领下纷纷散去。宫廷官员带着罗兰回到了等待的长廊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然后就带领他来到了祈祷室旁边的休息室。这间休息室面积很小，装饰也特别简单，除了门以外，其他几面墙上挂着厚厚的壁毯。里面有一张宽大的沙发，皇帝半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看羊毛毯上的花纹，罗兰觉得十分熟悉，和他的飞毯是一个风格的，应该都是来自于遥远的西方。 皇帝头上换了一个闪亮的皇冠，黄金铸就的主体上点缀满了各种珍稀宝石，正中间顶上是一个品质极佳的活元素晶石，rou眼都能看出纯度极高。这个皇冠比朝会时的皇冠小了不少，应该是皇帝日常所戴。皇帝穿的也是一件便服，白色内袍上是金丝织就的繁复图案，看起来就像金色的花朵，也像是一朵朵的火焰。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上面也有很多暗色的图案。 “尊敬的皇帝陛下，勇士罗兰带到！”官员禀报了一声。 皇帝挥了挥手，官员就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罗兰这才发现，那道门竟然出乎预料的厚重。 “那是加了多重阻隔魔法的门，这是我私密谈话的地方。”皇帝说：“我也老了，这间屋都很久没有启用过了。” 说着，皇帝在座椅上某个机关按了一下，整间屋子立即闪过一阵魔法光辉，应该是启动了一个特别的法阵。罗兰只觉得整间屋子立即充满了随机的各种奇怪的声音，嗡嗡声、人声、野兽叫声等等各种熟悉或不熟悉的声音。 “你过来点，我耳朵不好使了，你得离我近一些才行！”老皇帝这时候才放开了声音，音量变得正常起来，“你觉得我怎么样？” 罗兰靠近了一些，发现那些奇怪的声音到了这里就基本上都被抵消了，变得十分安静。他退了一点点，又听到了那些声音。不过他不敢多玩，赶紧按照所学的礼仪赞颂了一遍皇帝的威仪，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和我在皇宫外看到的巨幅画像很不一样呀！看起来随和多了！” 老皇帝哈哈大笑：“是啊，肯定不一样啦！我老了，也好多年不去带兵了，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干巴老头，有什么威仪！不过都是权势的影子罢了！” 罗兰汗都下来了，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老皇帝并没有为难他，直接开始问苍白怪物的事情。罗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 “你放心说吧，这里隔绝了别人的探听，就算有人来，也只能听到混杂成一片的各种声音，无法分辨的。” 罗兰觉得老皇帝真是说不出的慈祥。他突然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讲一讲，就像当初跟首相聊天的时候一样。 他仔细讲述了他和苍白怪物的每一次相遇，他所观察到它们的战斗方式。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怪物是有组织而来的，它们在统一那些非人类，组织它们。甚至这次出现的白皮兽人，罗兰怀疑是杂交的结果。这完全有可能是一场祸及全体人类的灾难。 皇帝听完，深深地叹息：“我已经老了，我无法带领德尔帝国躲避这场灾难了。” 皇帝又问起罗兰的日常生活，罗兰说了自己从小在首相庄园长大的事情，首相对自己的亲切照顾。他说起他因为魔法天赋，到了帝国魔法学院来学习。然后他说起了影响他最大的两场大火，他因此被赶出了魔法学院，从那时候起，他就变成了一个铁匠。最后他说起他的几次外出冒险。 皇帝显然十分感兴趣，中间有时候会问一两句细节，然后基本上就是罗兰在说，他仔细倾听。 “我的师傅是赫法斯特斯，他老人家说他当年也追随过您，向您问好！”罗兰机智地插入了这一句，总算是完成了老铁匠的嘱托。 “哦，是他呀，当初他那么大个子，看起来憨厚朴实，偏偏异乎寻常地机警，整天就在后面为大家锻造和修复武器装备。每次派他上战场，能胜的时候他喊得震天响，整个战场都知道他立功了；形势不好的时候他能躲就躲，永远找不到人。幸好他打铁的手艺着实不赖，最后我还资助他在弗伦开了一个铁匠铺。当年这个铁匠铺特别挣钱，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呃……”罗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实说：“现在收入还算不错，不过在我加入之前恐怕不是太景气。当然这不是我的功劳，后来师傅招了一个漂亮的招待，现在可以说是风生水起。” “哈哈哈哈……”皇帝笑了好一阵，突然止住笑，问罗兰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想了想，大着胆子说：“陛下和首相很像，看起来都特别和蔼可亲！”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老皇帝笑了，“我猜菲利普老伙计想让你过平凡的生活，并没有解释什么，对吧？” “您怎么知道的？他说我有魔法天赋，没有被贵族的规矩束缚，可以当一个自由自在的魔法师，活在真正的快乐中。”罗兰想起了首相那张亲切而又威严的脸，心里充满了苦涩和伤感：“可是我现在变成了一个铁匠，勉强算是一个战士，每天忙忙碌碌。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还算快乐，可是我也有忧心的大事，很大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帝并没有直接回答罗兰的话，只是无限感慨地看着他。过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说：“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你看我已经很老了，可能也活不了几天了。老菲利普能狠心撒手去了，是因为他的儿孙们都还好，至少没有一个需要让他头疼的。我的好孩子们整天勾心斗角，连几岁大的小孙子都已经在学着争权夺利了。还是皇权动人心呀！” “你是安娜的孩子，更是费德里克的孩子！”皇帝的话声音并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罗兰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