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执念

    丹若回眸，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陈公子。”

    陈誉风一头黑发泛出银丝，此时算来，他大约已经有五十来岁，快要接近花甲之年了。到了这个年纪，俊美二字和他也不沾边，但他双目有神，倒也是个精神健烁的中年……老年人吧。

    陈誉风此时见丹若依旧是一副妙龄少女模样，面上倒也没表现出多么的惊奇，只是叹道：“先前真是我痴念了，仙人有别，请白姑娘莫要责怪。”丹若与明景辞皆旁敲侧击过自己的身份，此时他见了丹若容颜不改，又怎会猜不到她是神仙呢？

    话说他怎么不猜她是妖怪？

    “前尘往事，陈、陈老爷莫要放在心上。”一月前他还是翩翩佳公子，如今已成为一个沉稳的老人了，丹若对此也是唏嘘不已。

    “怎的不见白姑娘的夫婿？”

    丹若握住茶杯的手一顿，随意扯出一个笑容道：“婚事吹了、吹了，哈哈。”

    陈誉风饱经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一丝痛心，他转头看了看丹若身边那名青衣男子，不明所以。

    翰墨见被人看着，搁下茶杯道：“别看我，我不是她的新欢。”

    “……”既然不是，你为何要说话？丹若沉默了一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家弟弟比较活泼，说话不经头脑，你别理他。”

    陈誉风愣了愣，三十年前她是怎么说她身旁的男子的？哦，对了，她谎称明景辞是她哥哥。而如今，她又说这名男子是她弟弟……

    不过，人家神女的事情。他是管不着的。何况他已垂垂老矣，此生还能再见她一次，便已足矣。

    翰墨用眼神表示抗议，虽然她作为一名殿下，但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怎能说他是她的弟弟呢？丹若殿下的弟弟，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狐狸么……

    对于翰墨投过来的眼神。丹若自动无视。她拍了拍翰墨的肩膀道：“陈老爷啊。我这弟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你把你们醉仙楼的招牌菜都上上来让他开开眼！”

    陈誉风那不再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她没变。还是那个张扬明艳的少女。他招呼了伙计一声，便对她说道：“白姑娘稍等片刻。”

    翰墨这个被丹若视为土包子的人，果然认认真真地扮起了土包子。

    他先是对外边的世界赞叹了一番，表达了他的激动之情。再对凡人的酒楼品评了一番，说得陈誉风点头连连。

    直到菜上上来之前。丹若一直在思考，她为什么同意了带着他呢？

    翰墨的侃侃而谈也随之结束，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的菜肴，眼神像是山里人进城一般。

    陈誉风很有眼力地说道：“这为公子若不嫌弃。可由老朽来讲一讲这些菜肴的独到之处。”

    桌上摆满了珍馐，光闻着味道就已经让丹若流口水了。前几次她来醉仙楼时，只顾着吃。还未听过这些菜肴的独到之处，因此她此时眼睛亮亮地望着陈誉风。

    陈誉风被那样清亮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但他已年过半百，便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说道：“便从翰墨公子身旁那道菜说起吧。”

    “这道菜名唤‘红肥绿瘦’，是以东荒闻名的碧渊茶辅以虾仁制成。虾仁有淡淡的红色，且rou肥美鲜嫩，是为‘红肥’。碧渊茶叶尖细，且色泽澄碧，是为‘绿瘦’。”

    翰墨点点头：“望之色泽清秀，犹如温婉佳人一般。”说罢瞟了丹若一眼。

    “白姑娘身旁那道比较有意思，是以冬瓜为容器蒸制的。”

    丹若细细打量了几眼，果然是一个绿油油的大冬瓜，里头装了许多东西。

    陈誉风又继续说道：“这道菜妙就妙在，成菜后的汤中有冬瓜的清香，冬瓜rou里又有馅料的味道。”

    翰墨与丹若皆认真地听着，桌上菜肴不算多，是以陈誉风三言两语便介绍完毕。末了他又说道：“这主食米饭，也是有所不同。说来与那冬瓜一般，这米饭，乃是以凤梨为容器的。”

    只见陈誉风指了指桌上的凤梨，用手掀开，果然见里面装着白白的糯米饭，除此之外，还辅以其他配料一起蒸熟，想来味道不错。

    翰墨赞道：“取材天然，还有果rou原香，实在是妙。”

    虽然丹若是头一次听这菜中的奥妙，但也不是第一吃了，因此她很不客气地先动了筷子。

    见她已经开始大快朵颐，翰墨也不甘示弱，紧跟着吃了起来。

    丹若边吃边问道：“彩云彩月还好吧？连大公子怎么样了？”

    “都很好，白姑娘要不要见一见？”

    丹若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人神殊途，见了也徒增烦恼。“我也只不过是路过此处而已。”

    陈誉风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可是娶了彩云？”丹若冲着他神秘一笑。

    陈誉风愣了愣，微有菊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彩云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我不能辜负她。”

    丹若心下一沉，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并不是因为喜欢彩云而娶她的……看他眼中的神色，这三十年来，还是放不下执念么？

    她心中忽然有一种罪恶感，又有一点悲凉。她想要一生不变的人，即将属于他人，而她不在意的人，却要对她一心一意。这老爷天是不是有点眼瞎？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在一旁大快朵颐的翰墨搁下了筷子，唤道：“jiejie，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丹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翰墨，她只不过是随口说了声他是她的弟弟而已，他有必要这么认真么？不过被他的话一阻，先前那些情绪已经消散了大半，她重新提起了筷子，享受起美食来。

    饱餐一顿之后，自然要同陈誉风道别了。

    陈誉风显然也是之后，此一别之后，再见可能是下个轮回的事了。凡人的寿命在神仙眼中就如蝼蚁一般，百年而过对于神仙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想到此处，他险些老泪纵横。那是他年少时起就心心念念的姑娘啊……怪只怪在人神殊途，他连追求的资格都没有。

    丹若转身离去时，轻轻在他头顶上一拂，他只觉清凉扑面，神魂似不在体中。

    走远之后，翰墨笑道：“人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这是‘仙人抚我顶，如饮忘川水’啊。”

    丹若正色道：“他的执念太强，忘川河水都不能尽数洗去。不过从此以后，他不再记得我，生生世世都不再记得，如此，或许活得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