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白海棠
“坛主!” “大哥!!” “严坛主!” 带着家属来参加比赛的运动员是这样的,只要他稍微受了点小伤,场外就会传来气氛组的悲鸣…能不能也顺带着给我加加油打打气啊,小说里的感人场景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滚…唔——————!!” 咚…严易行被逐渐临近的手下呐喊分散了心神,他刚要放声怒喝屏退众人,忽感面门正前传来一股无上巨力。 走马灯都差点被轰出来的那种。 杨御成几乎是以牙齿啃地的方式再度跃起,凝聚早已凑不成花瓣模样的纯净白晶,狠狠一拳砸在了严易行布满沟壑的中正面孔上。 白滞,截。 最普通,最原始的一击。破不开苏乘的剑路,打不断间宫忌的脊椎,但却足以将虚弱至极的武煞罗一巴掌扇回老家。 虽然她又飞回来了。 十全子说过,这是能敲碎整个世界的力量。犹如佛经般晦涩难懂,充满了智者自我陶醉的嘲讽之意…我一直不能理解。 重点不在于力量,而在于“敲碎整个世界”。怎么做?为什么?原理是什么? 神与人的世界并不相同,天道之力的某些属性是带不到凡尘苍莽间的。我起先以为天道善念只是并不理解这湾小水塘的无趣规则,但此刻…我却想为自己的愚蠢发笑。 隔阂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什么规则,什么体系?庸人自扰一词经常被我挂在嘴边,我却从未用它来审视过自己的思想。 严易行瞬间绷紧全身肌rou,将全部的力量汇聚于近乎要凹下去的面门之上,咬起牙关与无坚不摧的天道白晶较起了劲。 这一击绝不可能夺其性命,哪怕它显得再怎么有力,再怎么难以抵抗。 若我在全盛状态下打出白滞截,能成功震碎他的脑干,或者扭断他的脖子么? 他若不会结那莫名其妙的万字印,恶念黑焰就能将他灼烧殆尽么? 我不知道,我被这家伙吓得自信都快消磨殆尽了…虽然我本来也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严易行单腿站稳,左拳紧握,硬生生靠着几十年的精深修为将善念之力给顶了回来。若不是少了条腿,只怕他现在已经要开始一步一步推着杨御成往前走了。 杨御成心中暗叹一声,并没有继续使力…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用了。 “喝!!”伏魔坛主暴喝一声,不再顾及封堵伤口,运全身灵气反冲面门。 呲啦…他就像个人型喷泉一样从断开的肢体处喷出了一大摊深红血花。至于杨御成,则像块破抹布般打着旋倒飞出去三十多米,连带着被弹出体外的黑猫白狼一同滚落在地。 场中诸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从未想过区区一介沉浮能对严坛主造成此等伤害…更何况一切只发生在三息的功夫里,大多数人压根都没看明白俩人都干了些什么。 基本上就是喝来哈去地喊了两嗓子,然后就开始胳膊腿乱飞,紧接着人也起飞了。 该尊敬他么?对强大战士的尊崇自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但人类这种生物吧,能最快感受到的情绪永远是恐惧。 杨御成是不可以杀的,谁对他下死手,谁就会直接面对来自双源的热情招待。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想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此人年方十八,沉浮修为,却在对拼之中取下了伏魔坛主的一手一脚。 严坛主…会留他一命么? 最好不要。 “未知且不可控的东西还是不出现才好…”躺在桌椅台废墟中的杨御成轻叹一声,就算虚弱至极也要硬挤出一丝力气抢旁白的话。 “哈…”严坛主招手收回三节棍,再次挥退试图跨越灰絮凑上前来的伏魔坛众,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指头戳起了周身经脉。 三指落下,喷血暂止。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他面色苍白,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芒:“我原以为,哎…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气运加身的幸运儿。” 就当我死了吧,事实上我也真的快死了。 没有回答,唯风声萧萧。 严坛主撑着铁棍缓缓站起身来。 “幸运…?我是最倒霉的那个了。”废墟之中传来沙哑的嘟囔声:“只要对上的不是你,城里随便挑个重梦过来我都还有得打。” “你不知道我会过来?” “我根本就没看你们那头是谁在打谁。”杨御成僵硬地撑起身子,抬手指了指不知何时嵌到街边石墙上的通信终端:“我刚才在研究那个。” 严易行扭过头去眨了眨眼。 那个应该是大巧阁的…传讯机?是要用来传达战略信息么?他不太懂,虽然坛里也有擅用新锐科技的专业人员,但基本上都是年轻一辈。 “我自认必死,就算死不了也好不到哪去…”杨御成叹了口气:“临死前我想着给一位姑娘发条短信倾诉思慕,结果琢磨了半天连标点符号该怎么打上去都没搞明白。” 还挺他娘的专情。 严易行摇了摇头:“倘若命数能再给你三…不,两年时间,这天下也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见不得的人了…只可惜。” “不可惜,若放我两年空窗那我只会吃了睡睡了吃,到时候拖出来上岗该是啥样还是啥样。”杨御成无奈摆手道: “别扯这些两年三年的破事了,大伙都喜欢聊什么日后成就,聊什么天下世间…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呢。” “你呢?”严易行拎起铁棍拼上两节,恶狠狠一下子捅进了自己齐根而断的左腿处充当义肢,整个过程中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虽说法器亲和己身,但那硬顶骨头撕裂肌rou的诡异疼痛…真的,太了不得了,伏魔坛主。 “我?”杨御成蹲坐在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血污:“我说了我是个运气极差的人,在这里撞上了你恰好就印证了这个猜测。” 他随手在自己身上扯了一把,轻飘飘地拽出了一团血rou模糊粘哒哒的… 妈呀,这个难不成是我的…? “我不知该怎样才能杀掉你,但我非杀你不可…一场旅行总不能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杨御成颇为嫌弃地扔掉了自己被严易行以一喝之威,震得稀碎混杂的内脏团块: “我曾预想过自己的故事,在某个不寻常的日子碰到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被命运推着走向某场事件的中心…路上遇到的对手有的旗鼓相当,有的志趣相投却又不得不刀剑相向,而那些难以跨越的高墙则被我以天助人和拼力击碎…” “但那不是我的故事,只是某场曾经发生过的传奇再次复现而已,无聊至极。”他惨笑一声:“所以我选了另一条路,我想要打破这一切,开辟出前所未闻的新天地…我以为挡在面前的会是一座座入云山峰,可我错了。” 严易行垂眉不语,散碎长发随风飘荡。 “根本就没有路,我只要跨前一步就是无间深渊,就算是普天之下最善飞翔的候鸟也无法越过这片无边苦海。”杨御成伸手指向严易行: “我没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跨越你,我胜不了你,离家一年的全部努力都在你我相见的刹那间化为乌有…如石林行船,匪夷所思,我选择的道路根本就走不通。就算没有你,也会有一道又一道完全无解的题目出现在我面前。” 他未被严重侵蚀的右脸上有晶莹落下。 “你只是年纪尚浅,给你十年,以你的资质足够改变整个世界。”严坛主淡淡回道。 “是啊,我完全不怀疑这点。”杨御成抹掉右眼角边划下的泪水:“但再过百年,一切变革都将化为乌有,就像我从未来过…” “做事不能只看结果,我们可以给你时间。”拖在严易行脚下的铁棍与地面摩擦,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响声:“攀上更高的山峰放眼望去,也许你会觉得现在自己的所思所想无比幼稚呢?” “我只活在此刻,严易行,这就是我有别于你们这些鸡豚狗彘的地方。”杨御成笑了笑:“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但你们这些空有力量与智慧的麻木者真的让我作呕…所以你是不是想给我念那几颗经典大字?尽人事,听天命?” “一人无法改变一切,我试过了!!”严易行闭目咬牙怒吼道:“别跟我说什么…是因为我不如你所以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因为我们没有你的资质,所以才要悉心为你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你只要走上去,自然而然,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云响州的人就活该为此送命吗!?杨守心不过一介匹夫,否定他却又找不出更好方法的你们…”杨御成扯开嗓门大骂起来:“你们这群…啊…!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也!不愿!如此!!”严易行捏着仅剩的左手,曲起身子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是生在这里的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我也不愿,我也在抗争,直到现在!!” “那就去战斗,哪怕毁灭是注定的…你明明自己说过做事不能只看结果,你明明自己就那么看重留下过的足迹…”杨御成怒怼了回去:“胆小,麻木,猪狗不如!满口大义满口规矩,有用之身留着做什么?埋地里养坟头草么!?” “我在做了!!”严易行激愤到了极致,通红的双眼却倏然冷却了下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肩膀一软后退半步,低头沉默了好半天方才缓缓开口轻声嘟囔道: “我在战斗了…但也如你一般,我无法跨过面前的沟壑,踏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你跟我,今天都不会死在这里,命数如此…” 身处苦海却无法回头。 世间万般悲痛莫过于此吧。 沉默,雪落积三寸。 “这样啊…对不起,是我言过了。”杨御成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想干翻的就是那狗屁天命,只不过…我现在也得向祂低头了。” 否定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道贺谏为何要让你继承飞仙之名了。”严易行也叹了口气:“没什么别的原因,你和她一样…对你们这类人来说,活在苍茫世间根本就是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你呢?”杨御成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未来无望,但我至少还有回忆可以沉湎。”严易行站定身子,缓缓摆开架势。 这样啊。 “这是最后一招了,只有成,没有败。”杨御成单手单腿撑地压低身形,黑猫白狼伏于左右蓄势待发:“准备让我么?” “不了,我决定杀死你了。”严易行摇了摇头:“我也必须得跨越你才行。” 逆星落闪,乌云渐散。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答案。”杨御成突然开口问道:“他摘的…是什么花?” 严易行皱眉思索了一阵: “唔…应该是…海棠花吧?” 这样啊…算了,无所谓了。 反正我也不懂花。 无声,再一次,这一掌快到连声音都来不及追上。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特殊能力,引发这一切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修为与意志。 这就是严易行,一个站在云响峰顶,却依旧四顾茫然的疲惫男人。 一个向命运发起挑战的男人。 一掌洞穿胸膛,杨御成缓缓闭目,这辈子他从未感到如此平静过。 死亡这东西,还真是上天的恩赐。 我要念那句台词了…要念了啊! 伏魔坛主潇洒抽手,血块四溅飞散。 你应该…你应该… 场中众人瞳孔紧缩。 你应该…打我的头。 后空翻。 地上蜥影无声嘶嚎,竟伴随着撕扯骨骼血rou的惨痛律动生出了两扇膜翼。 飞,向上飞,龙…就该飞向天际。 武玄思之影裹挟倏然激起的漫卷灰絮,展翅飞向上空。暗龙盘旋,竟以深沉晦暗的漆黑身躯勾勒出了一朵纯白无暇的海棠花。 白海棠灿烂盛放,杨御成空翻落地。 滚滚浊世,皆尽虚无。 我要印证一个猜想,一个会让整个世界暴露出它极尽无趣本质的猜想。 生与死不是先决条件,唯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逆流的时间中落下凝滞不移的脚步。 杨守心说,我已经使出过了。 那么,将同一个动作重复四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九千二百一十五次,其结果便是… 我命中注定的结果——— 神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