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啸林白羽
赤目天灾一亿见证了两位硬汉的诞生，一个是打谁都劣势但绝不主动丢人露怯的间宫忌，一个是能在令人几近昏厥的重力加速度下依旧保持阴冷邪笑的蒙旭来。 “哼哼哼哼…好，很好…”虽然不太清楚其中的具体原理，但被钟水镜以大穗吸去大半核心力量的蒙旭来真就像是脱了水的蘑菇一样，皮肤开裂噼啪掉渣…你们还真是蘑菇成精啊？ 似乎失去了飞行能力的蒙公子如同脱了靶的太空垃圾一般，任由引力牵引落向虚无。 李结缘如同小狗甩毛一般极速旋转抖去雪隐特意要求钟水镜铺在他身上的伪装鳞片，一个猛龙飞扑啪嗒一下接住了一脸懵逼的间宫忌。 “呃…”钟水镜像是吃坏肚子似的，皱着眉头在空中转了两圈，雪隐则相当熟练地将外衣与腰带系成简易绳索朝他一甩。 “没事吧？”一套即中，险些各坠东西的两人再次拉近距离，雪隐颇为担忧地轻声询问道。 “没事，我没事…就是这个感觉有点奇怪。”钟水镜干呕了两下：“怎么说呢？就好像是…我的肚子里长了个脑子？不过里面的意识都是乱七八糟的，我不想看却又不能不看…” “让它长着吧。”雪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敌龙母菌若想对你不利，那你应该早就被它吃干抹净了。当下之际，咱们也只能相信它是正义的伙伴了…话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修为暴涨，或者突然开悟之类的那种升级感？” “完全没有。”钟水镜眨眼摇头道：“就是有点想吃酸的，屁股还有点麻…” 好家伙，这是怀了个儿子是吧？ 大穗大穗，再加上敌龙母菌，简直就是超级方程再套超级方程。反正以我这点可怜到极致的知识储备，估计这辈子都别想搞明白钟水镜身上到底发生什么变化了。 “先不说这事了，那个叫蒙旭来的小孩…”钟水镜扯着绳索，扭了扭身子调整出一个相对平衡的坠落姿势： “我刚才似乎没能将他体内的力量尽数吞噬，他现在就算再怎么虚弱应该也不至于飞不起来，你怎么想…？” “嗨，无非就是那种“上当了吧！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哒！”或者“愚蠢！殊不知尔等机关算尽反而是在为我的通天之旅搭桥铺路么！？”之类的老套桥段呗。”雪隐耸了耸肩： “我本就没想着能一下解决他，或者说咱们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对付他…你先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学会他控制敌龙血rou的法子，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琢磨。” “你好懂喔。”钟水镜愣愣点头：“雪隐，你长大了…不对，你是不是被御成夺舍了？” “我若是被他占了身子，估计第一件事就是要跟自己背上纹个鱼粒粒。”雪隐翻了两下白眼：“准备对齐，结缘要来接咱们了！” 呼…漆影疾掠，起先三人被乐炽韵看准时机送入此界时，空有翅膀却不懂如何飞行的小黑龙李结缘也结结实实地来了一套凄厉惨叫。 不过嘛，龙总是要飞的。他的理论知识在玛蒂尔妲的悉心教导下其实已经相当完备了，差就差在那只将他踹下悬崖的脚而已。 “雪隐…”紧抓突起黑鳞，间宫忌心有余悸地朝下方天穹瞥了一眼，再抬头望向众人，脑袋顶上直接蹦出了十万多个小问号。 “我也不确定你能听懂多少，但情势刻不容缓…”雪隐作为几人中空战适应性最强的骑术天才，直接两腿弯曲贴合龙背纹理，丝毫不惧狂风颠簸，抬起认真比划道： “我们三个其实都不是以本体来到这里的，只是在他人的帮助下投射了半分元神至此…但你的情况不一样，你得自己想办法出去。” “了承！”间宫忌重重点头。 “这里是天道摇篮与天逝的反射夹角…说是现实世界其实也没错。”雪隐继续说道： “不过罩住云响州全体的神秘领域是一面倒扣食碗一样的气泡层，它只能通过光波反射来认知外界，所以天地才会呈现倒转之相…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懂，反正他们是这么解释的。” 间宫忌认真点头。 “其实就算一直坠落下去也不会被抛出五州天外，这处空间有点像衔尾之蛇…就是那个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象征无穷无尽的那个。” 雪隐又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巴掌大小拼图颜色板，这本是阿闪胡乱摆弄时丢到一旁的小玩具，当时帮她收起来后就忘了这茬，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用场了… “当物体于此坠落到最低点时便会自然而然地返回最高点，就是你刚进来时所处的那个位置，这处空间是没有尽头的，不过…”他指向颜色板上最鲜艳的橙色图块： “这里的整体结构并不稳定，到处都潜藏着许多随机飘荡的裂缝。它们应该是会以颜色的形式呈现出来的，绝对不要接近这个颜色的裂缝，那是天逝…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幽视者，但…一旦踏入其中，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间宫忌再次严肃点头。 “其他颜色都是安全的…大概吧，总之看到这个之外的彩色缝隙便钻进去试试。只要他们的研究方向没错，总有一个是能把你传回“正常”的天海五州的！”雪隐伸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 “我说完了，你听懂了多少？” “找色，进入，此色不好，躲开。”间宫忌认真指向颜色板上的橙黄图案。 “嗯，至少听懂九成五了。”雪隐疲惫一笑点头回应道：“你抓重点的能力真的挺强的…” 好像根本用不着解释前面那一大长串… 这边刚交代完情况，下方如同燃烧陨石般一边脱皮掉渣，一边发出刺耳狂笑的蒙旭来已经调整好心态重新登场了。 “好啊，杨雪隐…你干得好啊！”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摆着超人姿势投射而来蒙旭来双眸红光炸闪，表情狰狞如地狱恶鬼。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钟水镜皱起眉头：“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才能整出这样的…” “不，他不是精神不稳定，是人格不稳定…具体的东西日后再说。”雪隐咽了口吐沫抬手抓紧背后剑鞘：“不管表现得再怎么歇斯底里，这小子的智商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他敢冲过来，就说明他一定还有后招…小心了！” 间宫忌一手紧抓龙鳞，一手搭上刀鞘，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照镜子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实际体验了一把才知道…被一对通红双眼死死盯着的滋味儿还真不怎么令人愉快。 止住笑容，蒙旭来又在瞬间转成严肃面孔，抡起碎了半截的手掌于空处使劲一捏… 他的内心独白便无须多讲了，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句“都是你们逼我的，我本想让事情以损害最小的方式完美收场，奈何…” 都是你们逼我的。 “红天道。”他轻呼一声：“来我身边…” 赋之城上空，一直在安静观望下方血战的赤目上人忽然身形一颤，胸口氤氲赤芒明灭三次…悄声翻出一粒芝麻小红点。 “那是…”坐镇城中守备要冲的五山高手率先察觉到了空中异象，纷纷左右传呼点燃烽火，抬手朝天幕上方焦急指去。 红衣飞踏，从赤目上人胸口轻盈跳跃出来的，正是记载着蒙世国少年相貌的红衣少年。应痴妄贪念，顺篡夺而生的红天道。 他自一出来便毫不停滞，飞身如飘忽红绸般攀上苍穹之顶。临到即将消失于众人视线中时，他还特意朝城外战阵的方向挥了挥手。 啥意思？这是哈喽还是拜拜？ 很快，全城上下所有对修行一道稍有了解的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随着红衣少年潇洒登入云霄，原本在蒙旭来离去后便化作一团散沙的敌龙血rou群又重新排成了整齐队列。 要么是极致浑沌，要么是让人看不出来半点瑕疵的无尽工整…抛开那骇人的扭曲外表，这些怪东西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不同于蒙旭来指挥下的收敛仪仗队，正式理解何为“战斗”的血rou集群，似乎在红天道的指挥下突破了某种意识禁锢。 它们被“释放”了，或者说是… 解放，变革，进化。 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合，刺激不是产生反应的全部要素。我是我，我非整体，整体亦非我…我等即为完形，我等…即为整体。 短短一夜，敌龙血rou以浑噩野兽之躯攀上了智慧生命的台阶，又在命中注定的恩赐揭示下顿悟出了意识的本质。 它们为后世学者提供了研究上一个天道形式的绝佳素材。同时，历经千万载岁月，能与人类同台竞技的“文明”终于出现了。 它们在我们的尸体之上灿烂盛放。 敌龙格式塔，我即一，一即我。 拼接，组合…一部分敌龙血rou相贴相合构成了用以行动的巨大触肢，一部分构成了能够抵抗剧烈冲击的柔韧甲壳。 另一部分…构成了武器。 它们不需要头脑，也不需要特意区别出躯干与手脚，它们本身就是头脑。 它们应战争而生，它们选择了回应。 陡然聚合一处，化作千丈倾天甲壳巨怪的敌龙血rou带动起了不可思议的肌rou牵扯，抡起辽阔似征天战舰，刃锋处却尖锐至极，薄如砂纸的凛冽巨剑猛然砸向城墙—————— 轰隆———… 天穹上方，赤目上人结束了短暂的震颤僵直，四掌缓缓自然垂落，墨晶龙尾优雅一甩。向东方去，去天隙，迈向崭新的未来… 赤目上人又开始了祂的旅途，虽然从祂的角度来看，自己漫步天穹的速度应该已经跟老大爷逛公园差不了多少了。但人在他面前自称芝麻粒都算是抬举自己，所以… 太快了，形若传说中的补天女神，身披璀璨星河的赤目上人只要再走出五分钟，人们就无法再从赋之城内观测到祂的踪影了。 这可不叫情势急转直下了，这根本就是满心欢喜捧着饭盆坐到桌前，抬起筷子随手一夹，结果发现自己的鸭脖竟然是带胡须的… 然后人家还来告诉你：这就是鸭脖。 这疯狂的世界啊。 赋之城被一剑劈成了却了一角的披萨饼，初入意识阶梯的敌龙巨怪仍不准备停手，身下触肢积蓄恐怖动能，嗖… 它竟然整个跳起来了，那么大的身体，这么轻盈的动作…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砰———当然了，人类能站上生物圈主导地位当然是有原因的。震撼归震撼，此刻坚守在城内的五山豪杰又不是摆设，光重梦就得有个百十来号…岂能容你登场即落幕？ 蹦到半空中的敌龙巨怪身形一滞，被花灯节夜下同时放飞的小小热气球一般陡然跃起的无数高手齐爆劲气…甲壳碎裂，巨躯倒飞。 轰隆…巨怪砸落，十里之外遮天烟尘如喷涌火山般灿烂升起。别的不说，这几场仗打下来，国土测绘部门的公务员们可有的忙活了。 危机并未解除，这玩意无论变成何等样貌那都是不死性的集合体。零丁碎裂的鲜红甲壳如片状陨星般下饺子似的轰入城内，配合着原本潺潺不止的甜美清泉压出了一大滩鲜榨果汁。 碎裂甲壳再分离，宛若空投伞兵…一头头与人齐高的敌龙血rou从楼房大小的甲片碎块中迅速涌出，或各寻同伴合成丈许魔怪，或扑向目光所及处的围观群众大展血腥杀戮… 可惜，这种场面放在别的地方也许还能用来彰显一下妖魔之凶戾，战况之惨烈。但这地界可是云响州，一群有劲没处使转而开始激烈内耗的强大修者都愁着没架可打呢。 嗡———铁枪横跨明暗天际飞射而来，论其轰落在地的视觉效果，可不比那自高空切斜切下来的甲壳碎片差上一点半点。 烟尘爆散，上百头敌龙血rou还没来得及展示一下自己有多么恐怖，便被这把洲际导弹一般陡然射来的破旧铁枪碾成了营养丰富，效果绝佳的粉状肥料。 “呼…呼…”白衣飘然落地，足尖入水却不沾半点湿润，面无血色的吴聆扶着胸口喘着粗气，伸手召回入地三丈的蒙尘铁枪。 “吴山主…？吴山主！” “是吴山主啊，吴山主来了！” 哗啦哗啦，乌泱乌泱…人类真是种相当有趣的生物，只要尚未认知到近在咫尺的实际威胁，那么一切在他们看来都不过是演出节目。 “嗯，嗯…速退，这里不安全…”仿佛一夜之间瘦了三十来斤的人干铁君子虚弱挥手，很快便有紧随其后的观霞弟子上来维持秩序。 “老吴，赤目上人…”同样虚弱至极，不过倒是半点体重都没减下来的猎脊山主王杰云一瘸一拐地踱到吴聆身边，望向天穹焦急喊道。 他那条断腿被敌龙明王碾碎了，不过天海五州的生物医疗技术还是相当先进的。 虽然现在杵在他大腿断口处的还是根合金拐棍…但再养上个三五年，由雷行皇室医学总会赶制的崭新rou腿应该就能到位了。 新的未必会比原装的差。 “我知道。”面色晦暗，隐现黑纹的吴聆连喘了好几口粗气，以铁枪强支身体转向东方：“观霞山全员的指挥权就交给你了，我去追祂。” “不，我去！”相较之下中气十足的王杰云赶忙伸手拉住他：“看看你这个样子，再喘两口都能咽不下气了，赶紧回去歇着！” “那你呢？”吴聆疲惫一笑，低头瞧了瞧他那火柴人似的临时小腿：“本来就胖得很，这下没人扶着走路都费劲了，早说让你减肥…” 还未待王杰云反驳，吴聆面色又转为严肃，抬手沉声说道：“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观霞山需要另觅出路…我非掌舵之才，这我自己也清楚。而你为人谨慎，攻心计知进退，观霞山可以没有我吴聆，但猎脊山绝不能没有你王杰云…” “你在说什么屁话，这就准备撒手撂挑子了？你对得起你的老婆孩子吗！？我…” 王胖子激动得脸上的肥rou都抖起来了，结果刚骂到一半，又被吴聆揉着脑门抬起两指止住了河东狮吼：“啥跟啥呀？我只是说我不做山主了，又没说自己要去送死…” 王杰云眨了眨眼。 “张矩，来。”吴聆支着铁枪朝身后一众弟子招了招手，小橘子赶忙抱着一大堆脏兮兮，涂满了复杂数据的黄皮纸卷跑了出来。 “这孩子是个天才，是我观霞山的明日之星…他说他能算出赤目上人的…”吴聆介绍到一半，脑子突然卡住了壳。 “逆灵理反编译协调线。”小橘子恭敬提示道：“简单来说就是赤目上人的命门所在，呃…这个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和杨四…插芊山的杨师兄一起构思出来的理论想法…” 他其实比你入门还晚呢…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吴聆点了点头：“他的计算还缺少了一部分关键数据，需要通过近距离观察才能得到直观结果。” “老吴…”王杰云瞧了瞧小橘子怀中的一大堆纸卷，颇为复杂地抬头低声道：“你真的…” “我相信他，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他。”吴聆颇为无奈地咧了咧嘴： “我骗不了我自己，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是什么毁灭之子。” “新时代需要由新人来构建，而他…我认为他就是那个能引领我们走向辉煌明日的人。如果一定要赌的话，我愿意赌在他身上，赌在“杨御成”这个格子上。” 王杰云沉思许久，终于重重点头。 “别把自己的老命给搭进去了，茜寻都让你俩给宠上天去了，我可照顾不来。”他将肥厚手掌重重搭在吴聆肩头： “回来，咱们再去另觅山头…大不了猎脊山借你们住一阵就是了。” 吴聆咧嘴一笑，拎起铁枪飘然转身。 我们都知道，我回不来了。 西雯就是研究这些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就算是不愿接触都会有些了解了。 逆灵理反协调编…反正就是赤目上人极尽完美的身躯上那道唯一不和谐的超玄纹路，这东西确实在理论上是存在的，也确实能通过计算得出。 但，一定要有人顺着那条纹路走上一遭，没有实践结果，计算只会越偏越远。 赤目上人的身体是触摸不得的，强行贴近，结果唯死而已。 小橘子也许不知道，所以他才会找上我。但杨御成那小子一定是知道的，他连谁该死谁该活都已经事先挑好了。 我不想再做林中之鸟了。 而迈向新时代也注定需要牺牲。 此我所愿，不为死，只为新生。愿我翼展微风…吹袭朦朦云林！ 上路，无须哀歌，无须烈酒。 这就是我，铁君子吴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