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大明枭臣在线阅读 - 第二十四章 悲天悯人

第二十四章 悲天悯人

    “感情刚才我白费了那么多的唇舌了?”任昌祚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我建议你老老实实给他们一些铜钱!省却无穷的麻烦!”

    “呃……可是陶管事都没给钱!”王定光指着西墙角说:“也没见把他怎么样!”

    “那个陶管事愚不可及!”任昌祚用教训的口吻说:“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帮人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有的是方法整治他!你就别替他cao心了!”

    “呃……,好吧,我给!”王定光有些不情愿地说。

    哥要不是见你谈吐不凡、气质尚佳,真有点怀疑你跟刘牢头是一伙儿的!

    王定光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觉得十分rou疼,又悄悄放回去三个铜板。

    哥现在身陷囹圄,就算有陶朱公的手段,也变不出钱来!身上的这点银钱,基本上属于不可再生资源,用一个少一个,用完就没了。还是能省则省吧!

    王定光攥着一把铜钱,走到刘牢头跟前,双手一抱拳,学着江湖人的口吻说:“小弟初到贵宝地,还望刘牢头多多关照!”他双手捧着铜钱送了过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既然决定要给,那就撂下几句场面话,那就大大方方、华丽丽地给吧!

    刘牢头十分诧异地看着王定光。他见王定光不仅衣着华丽,又强健凶悍,正吃不准身份,没想到王定光竟然如此上道,主动缴纳常例钱!这倒让他把刚才在陶管事那里丢的面子又重拾了回来。

    嗯,孺子可教!

    刘牢头冲着豁鼻子一使眼色,豁鼻子立刻伸手接过钱来。他听见铜钱“叮叮当当”滚落的声音,笑容一缕一缕汇聚在了脸上。

    “这位公子果然是个灵巧人!俺老刘最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了!省事儿,不费心!”刘牢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牙:“今儿晚上一定给您演一出好戏!决不让您花冤枉钱!”

    我擦!哥才不稀罕看你们演戏呢!哥希望你们能少收点儿常例钱!优惠价,八折,行不?

    王定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拱了拱手,又退了回来。

    刘牢头对豁鼻子耳语了几句,豁鼻子站起身走到最后进来的两个人旁边喝道:“两个龟孙!进了牢房,也不知道先来拜牢头?蹲在这里等着拖牢洞吗?”

    王定光悄悄地戳了戳任昌祚,低声问:“他们说的拖牢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任昌祚歪着头小声告诉他:“每座监狱的外墙都留有一个“死囚洞”,这是专门用来运送死在牢里的囚犯的尸体。监狱的大门一般只为活人打开,囚犯无论是收监、提审、探视,还是释放、押送,甚至拖出去处死,都可以从大门进出。但是在监狱关押期间难免有不测之事!”

    他将最后四个字加重语气:“如果囚犯在狱内病死、饿死或者被打死,那么,他的尸体不能由大门进出,只能用门板抬着尸体,从死囚洞将尸体推出去,死者的家属就等在洞外,也用门板接住抬走。如果没有亲属的囚犯尸体,那就会被拖到城外的弃尸场扔掉。所以“拖牢洞”是骂人话,意思就是咀咒他人要横死监狱,从死囚洞里拖出来。”

    王定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高一矮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高个子比豁鼻子还高出半头,他居高临下地说:“大家都是蹲牢房的人,凭啥让俺们拜会他?”

    豁鼻子笑了。他很久都没有这么开怀的笑过了。他倏地止住笑容:“弟兄们打攒盘了!”

    坐在在刘牢头身边的十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走到高个子和矮个子旁边,团团围住。

    高个子见他们人多势众,未免有些胆怯:“你们要干啥?”

    豁鼻子用手指挖了挖鼻孔,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盈盈地说:“哥几个教教他号房里的规矩!”

    豁鼻子的话还没落音,高个子身后就有一个囚犯对着他的腿弯狠狠踹了一脚。高个子吃痛不住,“咕咚”一下跪在了地上。豁鼻子喊了一声“打”,站在周围的囚犯,拳起脚落,雨点一般落下。高个子双手抱头,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护住身上的要害,任由他们滥施yin威。

    待众人打累了,豁鼻子又喝道:“给他来个魁星踢斗!”一个囚犯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根细绳子,将高个子的一手指一足趾用绳从后绑住,牵吊在窗棂边。高个子只能努力踮起一只脚尖,尽量减轻疼痛。

    豁鼻子从高个子的怀里搜出几十枚铜钱,递给左边一个囚犯,示意他将铜钱送给刘牢头,然后对右边的一个囚犯说:“这贼坯子要是困了想睡觉,就给他紧一紧绳子,莫要让他太轻松喽!”他又走到矮个子旁边,摆出一副三家村老夫子的面孔:“朱子说的好:大本不立,小规不正。”他瞪着一双眼睛说:“小子!还要劳资给你解释号房里的规矩吗?”

    矮个子被他吓的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俺……俺只有六个铜板了,都……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六个铜板,递了过来。

    “穷鬼!”豁鼻子一把将钱抢了过来:“本来该免你一顿打,但是谁让你不主动拜会刘牢头呢?”他对左右说了一句:“赏他二十个嘴巴子!”

    矮个子身后早有两个人将他胳膊扭住,前面一个人口中念叨着:“一五,一十。二五……”

    旁边一个犯人有点不满地说:“俺说,你他娘的快饿死了吗?抽人嘴巴子能下点力气吗?听着响声一点儿都不带劲!”

    那个行刑的犯人不耐烦地说:“滚,滚,滚!俺一忙正事,你他娘的就捣乱!”他回过头来,准备继续抽矮个子的嘴巴子:“哎,俺刚才数到多少了?”他挠了挠头,似乎有点记不清了。还没用一秒钟,他就理清了思路:“不算,重新打过!”

    “啊......重新打"矮个子还没发完哀叹,一个嘴巴子接一个嘴巴子就如滔滔黄河之水一般,连绵不绝地泛滥而来,噼噼啪啪打了他两顿耳光。

    打完之后,矮个子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一般,话也不敢说一句,被人赶到一边了事。

    王定光在一旁看的乏味。

    我次奥!还说给哥演一出好戏呢?左右不过是些欺压良善的鬼把戏!真他么的没劲!哥要不是身处险境,早就把你们这帮渣渣给灭了!

    王定光拽了拽任昌祚袖子,向他请教:“任老兄,刚才胡二说的什么全包、两头包、一头沉,还有撞现钟,都是啥意思?”

    任昌祚摸了摸八字胡,低声说:“看在那块饼子的份上,我就提点你两句。”他向王定光靠近了一点,继续说:“这些都是狱囚狱官行贿受贿的名目。所谓撞现钟,就是指犯人在狱里每次向狱卒提出一次要求,就必须要现贿若干银钱;所谓全包,就是指花钱买通自门役、狱卒、书办到提牢主事以及有关衙门司官、茶房等全部人员;所谓两头包,指的是买上不买下、买内不买外;所谓一头沉,指的是是只用银钱贿买狱卒、牢头等底层管事的人,这只能少受皮rou之苦,不能削减罪刑。”

    “哦,原来是这样!”王定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任昌祚又说:“在这大牢里,贿赂的多少决定着犯人在狱中的待遇和命运。贿赂丰厚,那么平时食宿优厚舒坦;贿赂太少,就会被人欺压;如果没钱贿赂,那可就惨了!”他指了指被锁在那里脖挂尿桶的人:“像他那样还是轻的!胡二要是再狠一些,把他镣足桎手,钳口锁颈,送进里监,那就等着被里监里的重刑犯往死里揍吧!”

    艾玛!这座大牢还真是一个受金钱支配的罪恶世界啊!哥身上就这么几两银子,以后该咋办呀?真愁死哥了!

    刘牢头等人折腾完那两个人之后,也消停了下来。号房内在黑暗中进入了平静。

    大部分囚犯都不吃不饱,所以尽可能地减少活动,一个个瘦骨嶙峋,皮肤因为常年不晒太阳,显出一片病态的白来,如果不是偶尔眼珠转动,真让人误以为是一个个蜡像!

    王定光背靠着墙,坐在草堆上,闭着眼睛想心事,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王定光感觉有东西掉在自己的身上。他警觉地睁开眼睛,看见豁鼻子一边向自己招手,一边朝陶管事那里指了指。他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地上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在向陶管事悄无声息地慢慢爬去。

    卧槽!这是在搞毛线啊?三更半夜装女鬼吓唬人吗?哥表示完全看不懂了!难道是要搞基?我勒个去!这也太恶趣味了吧?

    王定光用手指捅醒任昌祚,把事情悄悄跟他说了。

    任昌祚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轻轻地说:“地上爬着的那人是个瘫子,他身上害了很多烂疮,还养了一身的好虱子,一个赛一个的肥!”

    啊噗!王定光一口口水喷出!

    这尼玛是要给他身上的寄生虫换个宿主啊!

    这时,那个黑影儿已经爬到陶管事的身边,跟他并排坐一处,依靠在墙上,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犹如连体婴一般。

    虽然号房里黑乎乎一片,但王定光仿佛看见那黑影儿身上密密麻麻的虱子闻到了陶管事的rou香,正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搭了一座浮桥一样地爬了过去。两个人在黑暗中的轮廓正逐渐变得模糊,似乎有千万只虫子在他们的体表蠕动,逐渐逐渐汇聚成一个整体。

    艾玛!哥不敢再看不下去了!哥快要患上密集恐惧症了!

    王定光赶紧把眼睛闭上,心中默念:“哥是敌杀死!虫子不爱吃!哥是敌杀死!虫子不爱吃!”

    王定光念着念着就觉得自己身放毒雾,百虫不侵了!正在念头通达之际,性明圆融之时,忽觉左臂一阵刺痛,似乎被什么虫子蜇了一下,一下子就将他从幻想中拽回了现实。他右手照着左臂刺痛的地方猛地拍了一下,似乎有只长条多爪的虫子被拍扁了,被他一挥胳膊,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子,王定光不仅觉得被蜇咬的地方刺痒,全身上下仿佛有八万四千只小虫子在一起噬咬!他这儿挠一下,那儿抓一下,不知疲倦地折腾。

    任昌祚被他影响得难以成眠,拍着他的肩膀说:“静心!静心!心里面只存一个空字的念头,你就当是虫子在咬别人,这样就不会觉得那么痒痒了!”

    王定光闭着眼睛试了一下,很快睁开眼睛哭丧着脸说:“不行啊!我一想到别人被虫子咬,就感同身受,觉得身上更痒了!”

    哥是不是太有悲天悯人的潜质了?

    任昌祚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靠着墙壁睡觉去了。

    王定光抓来挠去的一直瞎折腾,一直忙活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抵挡不住瞌睡的那连绵如潮水般地攻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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