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冰原
夜,黑色的潮水上空涌来咸湿沁凉的海风,皎月弯如钩,倒映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一角。这是个没有船舶停靠,离大陆板块遥远的小港口。只有点点金色光亮在“八角垒立方”的老旧巴洛克建筑中透出来。白金色头发的女孩微微颤抖地踮起脚跟,透过禁闭室的狭小铁窗朝外望去,身体在微微颤抖,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夜里用特殊的韵调咏唱诗歌。但她并非是在害怕,相反,更像是满怀期待。海风带来了潮水声,港口的护士,士兵和孩子们大多沉沉睡去,没人能注意到这个静谧夜晚发生的小插曲。“你在看什么?”身穿蓝白条纹病服的俊秀男孩忽然站在女孩背后问道。然而小女孩依旧一动不动地透过栅栏缝朝外描,好似没有听见他说话。年轻人好看的脸顿时无奈起来,看来又进入盗梦空间了。男孩站在这栋高度堪比了望塔建筑的顶层禁闭室,微微朝外望去。微风吹过辽阔海面,水光微微荡漾,除此之外只剩下黑暗。然而在某一刻,平静的海面陡然翻涌起来,哪怕相隔甚远,李龙渊也依旧能看清那随之溅起的雪白浪潮。浑身蔓延玄黑鳞片的巨蛇探出扁平狰狞的首来,缓缓自海里游向岸边。越往上,它藏在水面下的修长身躯就显露一截,躯体长度就升高一节。当巨蛇完全摇摆着尾游离上岸,足有几十米的长度无疑于一座移动的楼房。那如千万片如黑铁般的鳞片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声响,黑蛇吐着巨大蛇信,两只黄金色巨瞳如同了望塔的导航灯发出璀璨光线。巨蛇在港口间密集的小房间里游走着,最终攀游上了屋顶,它那坚硬的躯体将白垩墙面刮得模糊不清,却依旧坚定地游走着。粗壮修长的蛇尾摇摆抽碎禁闭室的厚重铁门,黑色巨蛇仍在前行,而女孩也赤着脚踝,一路顺着走廊追去。李龙渊紧随其后。他在走廊上一路望去,这里的房间都是统一制式的小居室,每张小床上都躺着位四到十二岁年纪不等孩子,他们穿着连体棉白衣,衣服袖口处绣有特殊号码。一位位安静躺在铁床上,呆滞无神的眼睛里泛着冰冷的金色火焰。李龙渊心中顿时有了些很坏的猜想。黑色巨蛇此刻正在屋顶上游走,年轻人只是微微仰起头,就能看见它缓缓摇摆着的漆黑巨首抵挡住月光,镶嵌铁鳞的躯体高大而又威严,仿佛一位高傲的王者在巡视领土。巨蛇朝前游着,直至爬上教堂的外延墙,庞大身躯异常灵巧地盘旋在教堂的礼拜堂,也就是应该摆放十字架的地方。那里是整个港口建筑群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整座小城。而白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此刻也已经推开窗,兴奋地瞧着这一幕。普通小孩能吓得哭出来的诡异情景,她却能看的津津有味。黑蛇猛地张开嘴,对着月和海就发出无声咆哮。“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即将重临世间,它们将要重启隐藏在幕后的古老战争,叫歌革和玛各拿起武器聚集起来,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有人低声浅唱。李龙渊清晰地听见这些宛如诗颂的话,撒旦是出自《圣经》里堕落天使的名字,它引诱人抛弃生命与救赎走向毁灭,是着名的地狱魔鬼。而歌革和玛各则是《圣经》里巨人族首领的名字,据传世界末日的时候,遵守撒旦魔王之命的两人会率领多国军兵自北极深处杀来。如果放在中国古代,这番话大致会出现在天下大乱的时候。那时候的百姓多数信奉天命,当有人振臂一呼:“大楚兴,陈胜王”,大抵就会有人云集景从。而这几句箴言,在李龙渊听来却更有几分深意。与其说它着重在渲染一种末日即将到来的恐慌氛围,不如将这是一份旨谕,一份传讯,一次通知。黑蛇仿佛在朝外界传递着某种讯息。年轻人望向窗边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迷茫的神情,显然,她也听见了巨蛇的嘶吼,尽管不清楚话里的含义。李龙渊沿着修长走廊朝女孩缓步走去,而白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恰巧回过头来,略显昏暗的室内,那一双燃烧火焰的黄金瞳简直刺目到极点。身穿患者服的男孩顿时止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不远处的小女孩。而外面那尊盘旋于教堂处的黑色巨蛇也开始转过头,迎着天花板的裂缝,年轻人依稀能看见如金色巨烛般的双瞳在望向自己。李龙渊下意识地伸出手,银亮的电芒随着他低声吟诵而涌现出来,男孩这才微不可察地松口气。黑蛇修长躯体上的千万片黑鳞炸开,宛如一场打击交响乐,巨首在爆裂声中猛然下探。年轻人右手瞬间缭绕雷电上举,言灵·因陀罗炽热的场域几乎就要瞬间爆发,炽亮电芒噼啪朝四周空气疾速射出去。但玄黑巨蛇并未撞破塔楼的天花板,只是如汽灯般的硕大黄金瞳透过裂缝盯着年轻人,眼里流露出相当人性化的情绪。李龙渊手中缭绕的银炽电芒无声熄灭了,巨蛇头顶不知何时踩着位玄黑袍服的俊美年轻人,无边无尽的威严散逸出来。赤红的火星落在天花板上面,很快蹿出膨胀的烈焰来,硬生生将钢筋混泥土混杂实木的天花板熔穿。李龙渊似乎能望见天外广袤的星空,听见海浪潮水拍打沙岸的声音。当然,他最先望见的,还是那位高踞于黑蛇狰狞巨首处,身披黑袍,头戴十二旒天子冠冕的皇帝。黑袍鎏金龙纹的年轻人负着双手,不加修饰的如瀑黑发随风飘散,却掩藏不了那对妖异至极的黄金瞳。仿佛火焰点燃了眼瞳内复杂细小的纹路,就像两颗炽热又泛着冷光的小太阳,任谁和这双眼睛对视一眼,都会感受到其内汹涌喷薄而出的金色烈焰,宛如火海般。俊美年轻人冷峻地微仰着头,甚至不愿意朝下低觑一眼。“嘿,还给你装起来了。”李龙渊撸起病服袖子,就顺着巨蛇修长躯体朝上攀爬,黝黑森冷的鳞片触指尽是一片冰凉,可年轻人身姿依旧灵敏,只是几下就腾挪到蛇首处,随后很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黑蛇的额间。“嘶”然而黑蛇只是张嘴吐出巨大鲜红的蛇信,并未产生威严被僭越冒犯后的愤怒。而身旁的黑色皇帝不着痕迹地挪挪袖袍,侧让出半个身位,只是目光依旧望向远方夜空下的海。“这是什么地方,有点小冷啊。”坐着李龙渊双手负胸,微微捂紧身子,回过头问道。其实以他的体质,哪怕再低十度的寒风也不能对其造成一点威胁。可毕竟是寒暄嘛,总得有句开场白。“黑天鹅港。”没想到清冷孤高的皇帝竟然愿意开口解惑。“黑天鹅港?”李龙渊略显一些惊讶,显然第一次听过这个地方。随后他在巨蛇头顶上转过身去看,四周尽是些低矮的房屋建筑,零零散散的,甚至不如一个小城大。“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孩子,还是混血种?”李龙渊打算再碰碰运气。“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他们不过是改造基因的试验品。”皇帝微微低下头,垂下的十二旒上晶莹玉珠摇晃着,碰溅出清脆声响,遮掩模糊住黄金瞳里摄人的威严。“真是,杂碎啊……”李龙渊双手撑在巨蛇鳞片间,微微晃着头,牙缝里挤出寒冷的颤音。“不打算再问些什么?”皇帝俊美脸上微微勾勒出笑意。“你还会告诉我么?”李龙渊反问。“事不过三。”皇帝回绝。“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而那些渣滓也会……”年轻人缓缓扫视着四周,似乎想要将这里的房屋布景刻入心里。黑袍皇帝不置可否,只是自玄黑袍服里探出一只手来,五根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下压,整片海自岸边处开始逐渐结起霜白冰层,一直蔓延到李龙渊眼界之外。厚重的冰层冻结了黑海,皎洁清冷的一轮弯月照耀在冰面上透出璀璨的光华,几乎化为实质的森白寒气滚滚袭来。这次李龙渊是真的冻得打了个哆嗦。身穿蓝白条纹病服的年轻人偏头望去,才发现教堂,禁闭室,黑天鹅港和小女孩都已经消失,他们身处一望无垠的冻冰海原。唯有那条漆黑巨蛇还驮着他们,它用长尾重重捶打着面前的冰川,很快冰层裂开,露出来个巨大黝黑的窟窿。黑袍皇帝则慢条斯理地理理袖子,随后不知从哪掏出来根渔具,便开始挂线垂钓,却没有放饵。李龙渊好奇地坐在他身边,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来,却并不出声打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也在等待的过程中变得漫长起来。天上悬着的月永远停在那个位置,冰封后的黑海更是亘古不变。长相俊美相似的两位年轻人坐在震撼的巨蛇上,一人宛如雕塑般垂钓,一人百无聊赖地盘膝抚颌。“在钓什么?”终于,李龙渊率先按捺不住寂寞,开口问道。“鲸鱼。”皇帝洒脱地坐在黑蛇巨首处,单薄却有力的右手拎着那细长鱼竿。与其说是鱼竿,不如说它更像一柄修长的剑,剑尖垂下极纤薄的白线。李龙渊听见答案后无奈地拍拍手,望向下方寂寥无比的黑海,躺下后双手枕着头望向更璀璨的星空。“好像还欠绘梨衣一个约定呢。”男孩随意躺在漆黑巨蛇宽敞的额间,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口中喃喃念着。而一旁斜坐垂钓的黑袍皇帝嘴角勾勒出莫名笑意。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平躺着的李龙渊突兀听到一声悠扬的声音传来,如乐曲般婉约动听,好似汩汩流水能沉浸到人的心里去。年轻人突兀坐起身来,却发现皇帝在一点一点卷起白色细线,连着那的一端还是空着的。可他已经望见,在视野最外围,已经有一头庞然大物在冰层下游动过来。“砰!”如喷泉表演般的巨大水柱轰然击碎淡白冰层,几十米的水花落下来,又在零下温度下迅速凝结成碎冰。一簇簇晶莹水柱接连爆开,自远处延伸过来,李龙渊终于看清掩藏在厚重冰层下庞大黑影。那绝对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大生物,没有之一。那是远远超过目前世界上最大一艘航空母舰的排水量,就像一座海边小岛。它有着类似鲸鱼的形状,浑身长满厚重的鳞甲,张开的牙齿锋利而密集,口中不断喷出暗蓝色的火焰。很难想象,刚才那悠扬悦耳、娓娓动听的声音竟是这样长相狰狞魁梧的生物发出来的。那庞然大物悍然摆动鱼尾掀起的水浪便轻易击破冰层,随后它便仰起头来,硕大灰金的瞳孔望向黑蛇上的两人。“昂!”巨鱼发出一声旷日持久的呼喊,滚滚音波瞬间扫过冰海四周。便是李龙渊也不禁微微皱眉,实在是这嚎一嗓子太具有震撼性,完全可以去和专业海豚音歌手竞争。黑袍皇帝依旧随意坐着,只是架在膝上的手轻轻招了招。“利维坦,好久不见。”年轻人如是说。那巨怪得到示意,兴奋地再次于裸露的口鼻中喷出一道水柱,它大尾一卷,身侧两处软绵绵的背鳍缓慢挥舞,便带动整个庞大躯体漂浮起来,朝天空中游弋。“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李龙渊如是劝自己。但他无比真切地看见这条叫利维坦的怪鱼破水而出,露出腹下锋利如刀的骨刺。如果非要拿一种东西来形容这条鱼,李龙渊觉得用庄子于逍遥游中提到的鲲才最合适。可它被称作利维坦,圣经中象征邪恶的海怪,被冠以七宗罪中“嫉妒”的代名词。这是极端震撼的一幕,在这样辽阔无人又静谧璀璨的夜空冰海下,传说中的利维坦海怪现身,并向恭敬地向黑袍皇帝“觐见”。“千年了,我等待这一天,不会太久了!”皇帝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来,俯视着万里冰封的海域,以及身下两只巨兽,扬开双手缓缓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