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此间少年美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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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叶家杭带着母亲和仆从,一路顺利,不日便到了风光明秀,物产丰盛的济南府治所。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东张西望,暗叹不已:听说济南府归顺大金后,百业凋零,望族富户大多南迁,却依然有如此繁华景象,难怪爹爹做梦都想将宋国收归大金。 一个熟悉的马影闪进了他的视线,凝目细看:白蹄乌!那姓施的也来了?伸长脖子再瞧,重重叠叠的人影中,却不见那牵马的人。 跟到一家叫迎宾客栈的门口,白蹄乌失去了踪迹。姓施的住店了?噢,这客栈既舒适又精致,那粗人竟也会享受,我倒是看走了眼。 叶家杭沉吟片刻,也跟进去要了几间上房,梳洗完毕,陪母亲坐在露台,看青石铺成的深秀小巷,就着茶水和小点闲聊。 春和日丽,柳絮满天飞,黛瓦粉墙藏在茂密的枝叶,不时有素约或鲜妍的花丛点缀,美如图画。 “娘,这客栈的位置极好,前门对着热闹大街招揽客人,后院却临清幽安静的小巷,正好歇息。” 叶秋娘的眼神有些恍惚,细弄悠长,粉墙绿窗,若加几弯小桥流水,便是家乡。 家乡,水墨画成,诗词写就。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曲院风荷,断桥残雪,南屏晚钟……… 曾最爱在杏花烟雨里,坐在游廊看濛濛的山影湖色,隐隐的画船楼阁;看庭角那树海棠,看那浅淡青色的油纸伞,以及,伞下那玉树临风的身影。 “阿娘。”叶家杭听母亲久不答话,轻轻地喊了声,语意几许忧虑:江南渐近,她恍惚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娘的心底,为何总是不快乐? 此时一只翠鸟飞来,停在街道,蓝绿两色,羽色鲜艳,蹦蹦跳跳,清清鸣叫得甚是可爱。 叶秋娘回过神,向儿子微笑:“这样的鸟在杭州春天到处都是,没想到这里也有,多年不见了。” 叶家杭道;“娘喜欢,待孩儿去给你抓来。”说罢身形微动,从二楼露台直扑街心而去。 哪知就在眨眼间,早有人影从楼下角门掠出,轻轻巧巧地,就捕住了那鸟。 叶家杭手上落空,不假思索地,抬脚便向那人踢去,那人侧身躲过,道:“先下手为强,你自己晚了一步,还怪别人。” 声音清脆,容颜俊美,正是华服美少年秦乐乐。 叶家杭的目光遇上他深黑灵动的眸子,停得一息,才道:“你自己也说,你是早了一步,我们要同时动身,还不见得鸟归谁家呢。” 秦乐乐不理他,只用手指梳理着鸟的羽毛,喃喃道:“燕燕欲飞,差池其羽,好漂亮的鸟儿。” 叶家杭听他言语风雅,落眼处小手纤纤,玉一般的洁白透明,不忍和他强抢:“要么你放了它,我们再比过,看谁先抓到。” 秦乐乐斜了他一眼,目光鄙夷:“你当我傻么到手里的东西,会让它飞了” 叶家杭生平第一次受人奚落,发狠道:“哼,你以为我抓不到吗我偏要抓一只给你看看。” 秦乐乐笑道:“好,我就坐在这里看你抓。”边说边悠悠然地转回角门,斜依在那里,哼着小调把玩着那只小鸟。 这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它没有兄弟姊妹,也有父母,待我把它们引出来。 叶家杭转回客栈,让昆奴买了大袋米粮,从房顶一直洒到街面,然后摆起零食汤饮,屈膝踞坐在屋檐,边吃喝,边等待。 低头再看秦乐乐,不知他从何处弄了个纹竹鸟笼,小翠鸟在笼里叽叽直叫。他不时逗逗小鸟,又看看叶家杭,仿佛故意在气他。 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谁也不睬谁地等了半晌,忽听到天边一阵鸽哨,秦乐乐抬头看见,似乎自言自语:“小翠鸟没引来,倒引来一群鸽子。” 话音刚落,鸽子们盘旋而下,啄着屋脊上的粮米,毫不客气地吃将起来。 不过片刻,叶家杭精心准备的诱饵便被消耗大半,昆奴急得抄起竹竿一棍打下,鸽子惊飞四散。 “小气鬼,连几只鸽子也容不下。”秦乐乐冷哼出声,叶家杭耳根一热,连忙制止昆奴。 鸽群很快重聚,在屋顶饱餐一顿后,呼啸而去。 这些鸽子同飞同起,颇有架式,象是经过特别训练,也不知是何人豢养?叶家杭正猜度,眼前金光一闪,似乎有物什落下,他窜过屋脊,见一小竹筒躺在黛瓦间。
昆奴那一竿,竟打掉了别人的往来书信。他抬手一鞭,将那物什卷到眼前。 打开竹筒,里面小片薜涛鉴,上书:“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霖。” 低眼瞟见秦乐乐正仰头好奇地望着他,微微一笑,将信笺装回竹筒扔下去:“居然有人以信鸽传张文潜的词。” 秦乐乐一把抄过竹筒,看完忍不住喝彩:“好俊逸的书法,正配苏门四学士的词。” 叶家杭道:“要是我,宁愿写晁无咎的句子。”说罢漫声吟道:“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秦乐乐咯咯地笑:“这盐角儿毫社观梅写得别致,但苏门四学士中,我最喜欢秦少游,他的词婉约端丽,意境秀美。” 叶家杭摸了摸鼻子,扬眉道:“他文字虽然不错,脑子却不太好用。” “呸,你脑子才不好。”秦乐乐听他贬低自己的本家偶像,怒道:“跑到屋顶抓鸟,一辈子也休想。” 叶家杭反驳道:“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喜欢一个人,既要两情长久,又要朝朝暮暮,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夕之欢,怎比得过一生之乐” 秦乐乐侧头想了想,笑道:“嗯,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朝朝暮暮,总胜过飞星传恨。”再看看纸笺上的诗,问:“如此飘逸俊隽的字,我可写不出,你呢你书法如何” —————————— 注: 1,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四人合称。四人都出自苏轼门下,曾受苏轼的培养,奖掖和荐拔。最先将此四人并称加以宣传的即是苏轼本人。他说:“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 2,中国古代男子在冠礼成年后取字,故其名与字不同,传统上自称名以示谦虚,他人称其字以示尊重。文中秦乐乐和叶家杭受过良好教育,自然是以字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