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乱象起学里事龌龊
贾赦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贾母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 “瞧老太太说的,我当然还有事,这才哪到哪?” 王氏当众对贾琮发疯不过是个意外,他真正要做的事可还没有开始。 让贾琮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岂能轻易饶过贾宝玉跟秦钟。 贾母看着贾赦嘴角挂着的森然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有些发毛。 这个老大一味好酒,贪花好色,不务正业,行事不靠谱之极,今次他到底是闹得哪出? 定了定神,才低声唤道: “宝玉,还不搀你太太起身?坐在凉地上像什么样子?” 贾宝玉被贾琮额上露出的那道血淋淋伤口吓懵了,傻乎乎站着一旁发愣。 此时听见贾母开口,才回过神,将瘫软在地的王氏扶起坐好。 贾母将王氏今日大失常态之事暗暗记在心里,这才不耐烦地问道: “老大,那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她毕竟是快到古稀之年的老人,被闹腾了这一早上,颇有几分疲惫,语气间已经隐隐带着五七分不耐。 “老太太,稍安勿躁,事情么,总要一件一件的来,慢慢处理。” 贾赦懒得去看还在掩面装哭的王氏,先命人搬了个锦墩,放在身后让贾琮坐下。 口中柔声安慰:“琮儿莫怕,徐能是我东院的人,还论不到别人来喊打喊杀。” “头还疼不疼?下次可不许胡闹解开绷带了,等回去再重新上药。” 贾琮仰头朝贾赦微微一笑:“爹,我不疼。” 这府里大都习惯称呼自家父亲母亲为老爷太太,他却叫不出口。 贾赦被贾琮口中这一声爹叫得心头微颤,抬手轻轻抚了抚贾琮软软的头发。 就凭这孩子刚刚护着自家老仆直面王氏的胆气,早让他心中又高看了三分。 徐碧溪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比王氏邢氏都要强十倍不止。 就连她留下的血脉,也比二房那个躲在王氏身后瑟瑟发抖的凤凰蛋大脸宝要强得多。 “徐能,你也起来。” “原不干你事,且下去歇着,琮儿身边人手不够,我自会配齐。” 贾赦说着,还没忘记转身狠狠剜了邢氏一眼。 这蠢女人连个幼子都照应不周全,简直愚不可及! 比起只要牵涉宝玉就方寸大乱,行事毫无章法的王氏还要不堪。 贾母皱着眉头,对贾赦道:“好了,老大,此事到此为止。” “宝玉不过想帮小秦相公换一匹马而已,并不是存心抢马。秦小相公正好也在,叫他赔個不是,将那马换回来也就是了。” “只宝玉身边那些挑唆主子胡闹的小幺儿们,倒是要好生拉出去打一顿板子。” 换马与抢马完全是两回事,贾母有心护着贾宝玉,言语之间自然避重就轻。 比起贾琮堕马受伤一事,她现在反而更担心的是贾赦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 会不会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要抢班夺权?坐正荣国府家主之位? “老太太,不忙。” 见贾母意欲将此事翻篇,贾赦又哪里肯如此轻易放过那两个罪魁祸首。 转身朝堂外挥挥手,沉声喝道: “来人,带金荣,香怜,玉爱!” 贾宝玉与秦钟听见这三人名字,脸色齐齐骤变。 “大,大伯,你要带他们进来做什么……” 贾宝玉心中大急,连贾政在场都顾不得了,起身朝贾赦结结巴巴地问道。 难道学里那些事被大伯知道了? 那可如何是好? 贾琮冷眼看着大脸宝情急失态的样子,眼底嘲讽之意更甚。 他自然知道那大脸宝在学里做的龌龊事,没一件能够拿到这荣禧堂上来说。 就算贾母神经大条坚韧无比,贾政也决计受不得这剂猛药。 会不会当场暴怒将大脸宝打个半死还是两说。 贾赦根本不去理会贾宝玉,甚至连目光都懒得给一个。 等金荣三人进来,方才满面冷笑地开口问话。 “你们三个给本老爷细说说,为什么要在那匹黄马马鞍下暗插钢针?” “害得琮儿堕马受伤?” 金荣香怜玉爱三人跪在堂中,磕头如捣蒜。 “回大老爷,我们真的不是想要琮三爷堕马……” “我们只是……只是……” 三人抬头看看脸色铁青的贾母贾政王氏三人,又望向目光森然的贾赦,觉得哪个都得罪不起,不由得胆战心惊。 只是今日一大早,贾赦便将他们的父母亲人全数锁在了东院一处空院子里。 然后再将三人带来荣庆堂,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此时当然只能选择站在贾赦一边。 “只是什么,你们只管实话实说便好。” 贾赦手中盘着的两颗文玩核桃“啪”一声清响,语气愈加森然。 金荣心头巨颤,趴在地上,将所有事都捅了出来。 “宝二爷与秦钟两人天天在学里胡天胡地,无所不为,我们三个看不过眼……” “所以,有心要让秦钟摔下马来吓他一吓……” “这才在马鞍底下插了一根钢针……” “谁知道宝二爷昨儿偏偏要抢琮三爷的马……” “才会,才会让琮三爷摔了下来……” “大老爷,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贾政一听此言,顿觉头目森森,天旋地转。 “你,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家学本是一族重中之重,人才培育之基,贾宝玉居然敢在家学里胡混? 更更要命的是,贾宝玉今年可才十岁还不到! 身为男子,他怎么会不知道过早失去元阳的后果? 金荣将头磕得咚咚响。 “二老爷明鉴。” “此事学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都亲眼见过……” “秦钟背上还有个蝴蝶胎记,倒是宝二爷身子细皮嫩rou,什么都没有……” 贾宝玉顿觉亡魂大冒,口中胡乱辩解:“不是我,我没有做,是薛大哥才跟你们有事……” “是你们,你们天天不上学,陪薛大哥在相公堂子里花天酒地……” 见贾宝玉还不管不顾牵扯出来薛蟠,贾政愈发气得胸中血气上涌。 这就是王氏家里出来的好亲戚,好外甥! 贾政瞬间冲上前去,伸手抓过秦钟,亲自掀开他后背衣衫。 果然,背上一块青紫色蝴蝶胎记赫然在目。
“混账!畜生!” 贾政大怒,一把推开秦钟,转身飞起一脚,正好踢在贾宝玉肚子上。 “哎哟!” 贾宝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捂着肚子倒下,半晌爬不起身。 贾政这一脚委实踢得不轻。 “来人,取家法!给我将这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立时打死!” 这两下动作奇快,不要说贾母,甚至连就在秦钟面前的贾珍都来不及阻拦。 “住手!我可还没死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去取家法!” 贾母见贾政发飙,立即扶着鸳鸯亲自拦在贾宝玉身前,像母鸡护崽般狠狠盯着贾政。 王氏早已扑过去将倒在地上贾宝玉搂在怀中,儿一声,rou一声,痛哭起来。 这可不是适才装出来的嘤嘤假哭,直是撕心裂肺。 贾琮坐在贾赦身后的锦墩上,嘴角噙着冷笑,静静当他的吃瓜群众。 见王氏发散簪乱,状若疯魔,抱着贾宝玉又哭又喊,毫无半点贵妇风范,心中大快。 这毒妇居然当众辱及生母,以后还有她受的! 贾母更是指着贾政鼻子破口大骂: “宝玉可是伱亲生儿子,你也下得去手?不如打死了他,再来打死我,你就安生了!” 贾政见此乱象,终于忍不住一口老血直喷而出。 “母亲,王氏,你们还要护他到几时?” “当日这孽障在学堂跟人打架,我原说要好生教训,你们都拦着……” “现在呢?你们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可是家学重地,孔圣教化之所啊……” 贾政气得胸膛急促起伏,只觉头晕目眩,往下栽倒,登时昏了过去。 荣庆堂内瞬间大乱。 “来人!老爷昏倒了!快请太医!” 贾赦看着乱作一团的荣庆堂,眼底冷意更甚,起身拍拍贾琮肩膀。 “戏看完了,咱们也该走了,你额头刚刚还流了血,赶紧回去换药重新包扎,可别受了风。” 至于此时站在一旁满脸兴奋,眉飞色舞看戏的蠢妇邢氏,他根本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贾琮仰头,给贾赦放出一个大大笑脸:“爹,你可真厉害!” 贾赦呵呵一笑。 被自家儿子用崇拜眼神看着的感觉,至从嫡长子贾瑚夭折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二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跟爹回家呀!” 贾琮还记得刚刚贾琏背着人安慰他的那道温暖手势,顺手将他也带上了。 此时大房的人再留在这荣庆堂内,一旦被贾母迁怒,绝对讨不了好去。 “诶,来了,来了。”贾琏如梦初醒,连忙跟在贾赦身后。 邢氏见贾赦贾琏贾琮三人转身就走,她到底还没有蠢透,也不敢再留在荣庆堂里看戏,跟着离开。 此时,荣庆堂里人仰马翻,哭的哭,喊的喊,昏的昏,乱做一团。 谁都没有留意到方才还抱着贾宝玉痛哭流涕的王氏,看着大房一家子离去背影,那道怨毒无比的眼神。 小妇养的贱种! 今日种种羞辱,老娘定会牢牢记得! 大房已经死了一个嫡长子,再死一个半个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