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中问
陆贤生眼角跳了跳,这自称陈流月的家伙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不会又是什么千年老妖怪吧? 之前那中年人的存在,实在是给他平平无奇的世界观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如果连秦始皇都能问自己会不会算命,那眼前再跳出一个老妖怪也是合理的吧? 合理个屁啊! 陆贤生微微弓起了脊柱,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 “那,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嗨,我爸以前就是敲秦战鼓的”,说到这里,陈流月的眼神微微暗了一下,嘟囔着“我也差一点就.......” 陆贤生慢慢放松了下来,这就合理点了。 这么惊慌还啰嗦的一个人,实在是不符合他对千年老妖的印象。 说完之后,陈流月就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低垂。 恍惚间,陆贤生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个疲惫颓废的灵魂。 陆贤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流月在这个时候应该需要安慰,可自己是真不会啊,万一自己一句话给他说哭了怎么办? 两个人就这么呆立在那里。 “咚....咚.....咚...” 最终战鼓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已经到交战曲了。” “交战曲?” “秦战鼓有三部曲,慢三火出征曲,紧三火交战曲,再三火凯旋曲,撼星摘月,震地冲天!” 说话的时候,陈流月眼神中闪出强烈的光彩,手舞足蹈,神采飞扬。 陆贤生其实对这鼓曲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实在听不懂音乐。 不过看着陈流月顾盼神飞的样子,他也不忍心打扰,哪怕是在眼下这么危险的境地。 “这...这.....”刚才还神采飞扬的陈流月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怎么了?” “快看...看你身后!”陈流月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陆贤生的身后。 “这特么.....” 一个泛着紫红光泽的巨大长方体正慢慢悠悠地漂在水银河上,晃晃悠悠地向他们的方向漂来。 “这应该是棺材吧?”陈流月缩了缩身子,声音有些发抖。 “准确的说,是椁。” 这次轮到陈流月无语了,大哥,都这时候了,还搁这咬文嚼字呢? “我们团的导游可是说了,秦始皇的铜棺就漂在河上”,陈流月越说声音越抖,“里面会不会有僵......僵尸!” “与其怀疑里面有没有僵尸,你还不如先想想铜椁为什么没有被水银溶解呢。” “可是电影里都会有僵尸跳出来啊!万一......” 没有理会陈流月的碎碎念,陆贤生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看着那个铜椁。 铜椁整体泛着紫红光泽,花纹雕刻极尽繁复,光陆贤生能认出来的花纹就有十几种,饕餮纹,夔龙纹,蟠虺纹一应俱全。 好像没有上压棺钉? 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值得惊异之处。 这真是秦始皇的棺椁? 那个在深宫中挥斥方遒的人,那骄傲到自称皇帝的人,那在泰山上封天禅地的人。 真的甘心只用这样的棺椁吗? 而且,如果那个中年人真的是秦始皇。 现在葬在棺椁里面的又是谁呢,这棺椁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铜椁越漂越近,人鱼烛越燃越亮。 “咚..咚....” “这声音,好像是...从棺材里出来的!”陈月流用他那令人牙酸的嗓子喊了一句。 虽然很扯,但陆贤生也听出来了。 这声音确实是从铜椁里传出来的。 在声音的衬托下,那个并不特别的铜椁,突然就变得十分瘆人。 再看四周,人鱼烛灯焰快速闪动,如伶人狂舞一般。 在陆贤生眼里,它们像是真的拥有了生命。 “陈流月,你觉得.....” 剩下的话,陆贤生没说出来,因为他看到,陈流月呆立在那里,双手垂下,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只有胸口散发着土黄色的微光。 “该死!”陆贤生感觉自己脑袋也有些昏沉。 远处的视野已经变得十分模糊,恍惚间,他看到伶人们从人鱼烛中缓步迈出,含情脉脉,柔情似水,轻轻拨动了手里的筝。 这就是陆贤生最后看到的画面了。 ...... 陈月流看着眼前的父亲。 “咚...咚....” 汹涌澎湃的鼓声四散铺开,排山倒海一般。 年仅六岁的陈流月第一次听到这么激昂恢弘的声音。 陈流月盯着那个古朴的大鼓,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涌出了几滴眼泪。 年龄小小的他,并不知道,那是来自二十年后的遗憾。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正在疯狂呐喊: 快去!去敲响它! 听完了这一曲,陈流月迈着小步凑到了父亲的身前。 “爸爸,这个真好听,我以后能敲这个吗?” 父亲似乎很惊喜,他笑着摸了摸陈流月的头:“当然,你要传......” “咳咳!” 一声咳嗽重重的打断他的话。 陈流月一回头就看见了脸色阴沉的母亲。 “你这辈子都什么样了,还想撺掇孩子?” 陈流月从小到大对母亲的印象都是温柔的,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笑容,说话细声细气。 不知道今天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mama,别生气。”年幼的陈流月拽了拽mama的衣角。 “乖,小流月你先进屋,我和你爸爸说点事情。” 陈流月听话地进了屋,趴在窗户边看着院子里。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情景。 一直笑呵呵的爸爸沮丧地低着头,坐在小凳上,嘴里叼着半支烟,温柔的mama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旁,一只手在空中指指点点。 过了一会儿,陈流月被叫出去了。 他小声问父亲:“爸爸,我还能学这个吗?” 父亲沉默了,抬头看了一眼母亲阴沉的脸色,掐了烟,讷讷道:“乖,咱,咱不学这个。” 陈流月突然感觉心底泛起了强烈的迷茫。 恍惚间,万物凝滞,黄昏疏影错落,祖上传下来的大鼓上渐渐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记忆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 是了,他已经选过一次了。 六年前,目睹着大鼓行业的低迷,面对着全家人的阻拦,最终,他还是没有拿起那柄古朴的鼓槌。 可他又实在热爱鼓乐,最终成了不入流的歌手,落魄江湖。 这时,鼓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好似正在询问。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敲响它吗?” 可惜时光流逝,无从追逐,陈流月不止一次地后悔自己当时放下了鼓槌。
或许,若是选了大鼓,自己也将如父亲一般,飘零半生。 可是,难道自己的梦想,还比不上一碗饭,一间房子吗? 哪怕是梦,也无所谓了。 总要选对一次! 陈流月一把抢过了父亲手里的鼓槌,在家人惊讶的目光中,重重地向鼓面砸去! “咚!” 波纹从鼓面扩散,涤荡着整个空间,梦境随风消散。 只剩下了那面大鼓在黑暗中发出光芒。 大鼓周围弥漫出了土黄色的光芒,光点飞舞,最终凝成了一只奇怪的动物。 陈流月认出它了。 夔牛。 虽然陈流月对古神话几乎一无所知,但小时候他专门在山海经里找过对夔牛的记载。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动物,皮做出来的鼓能“声震五百里”。 看过之后,书上的描述,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但是陈流月觉得眼前的夔牛很呆板僵硬,甚至不如他项链上的那个灵动。 项链上挂着的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那是秦战鼓传承的代表! 尽管最终他没有接过父亲手里的鼓槌,但父亲还是把代表秦战鼓的信物留给了他。 毕竟,也没有人愿意学秦战鼓了。 那是一个灰扑扑的石制小鼓,直径大约一寸,上面刻着夔牛,平时被他当做项链挂在脖子上。 这时,小鼓飘了起来,轻轻一震,陈流月便重新回到了那个寂静昏暗的地宫中。 他身边是同样刚刚醒来的陆贤生,而河上的铜椁,已不知漂向何方了。 陆贤生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刚刚他又看到那个道士了! “若不是我,你早就水银中毒了!” “你旁边那个人能不能出去不一定,但你绝对出不去。” “放心,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祖师,不会坑你的。” “我救你一命,你替我在黄泉争渡十年。” 那道士说的煞有其事的,一开始陆贤生确实被唬住了。 但仔细一想,他发现有些不对。 和之前那中年人说的“一脉相承”照应来看,这道士还真有可能是张道陵! 可是,自己真的必须按他说的做吗? 陆贤生感觉他的话里藏了一些问题。 首先,水银中毒的问题,正常情况下自己确实已经应该中毒了,就算张道陵用什么方法护住了自己,可陈流月也没事啊! 那么,护住自己的应该是自己和陈流月身上的共有的东西。 何况,替他争渡十年? 且不论如何争渡,十年啊,现在连秦始皇都跳出来了,谁知道十年之后,这世界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摇了摇头,陆贤生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不行,哪怕他真是祖师,历经千年,他和天师府之间还剩多少情分也不一定了。 这种活了将近两千年的人,一定不是好相与的,自己不能指望他。 “我....我.....我好像有超能力了!” 陈流月突然激动地大喊出声。 “哈?超能力?”陆贤生刚才的思路突然就被打乱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见陈流月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土黄色的大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