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九州余韵(4)
日之江城,内城。有马义直回头看了一眼千千石直员,眼神中带着讥嘲,还有深深的疲惫,说道:“他们已经将投石器搭建起来,明日将是我们的忌日,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千千石直员的心骤然一紧,捂住发疼的心脏。 目前战局下,有马义直说出这句话,说明他已经下定了与城共亡的决心,话句话说,他要大家一起陪着他去死。千千石直员不想死,他还有无数的抱负未完成。可是现在有马义直告诉他,要死一起死。 战局发展到这一步,有马义直决定了与城共亡。千千石直员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然向前将有马义直推到了墙根,怒气冲冲的望着有马义直,低声吼道:“我不想死。” 有马义直没有反抗,用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千千石直员,说道:“你这个蠢货,一切都是被你害的,现在倒是怪罪别人来了?你以为我真的是不忠不孝的逆子,那是给伊达家的人看得。只要伊达家的人相信,有马氏就不会有事,都是你这个蠢货,自作聪明,现在倒是理直气壮的怪罪起我来了。你这个被野心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有马义直的指责狠狠的撞击在千千石直员的心扉上,千千石直员一直以来都认为他救出被囚禁的父亲有马晴纯是忠孝双全,现在却被绝望的现实给击碎了他的自信。 有马义直推开了呆住的千千石直员,看了一眼千千石直员,缓缓地说道:“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说着,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城内走去。 千千石直员满脸泪水,有马义直的话如同决堤洪水一般迅速淹没了他的身心,让他倍感窒息,让他在绝望中无助地挣扎着。是啊,明日将会是他的忌日,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凄然凋落。 终于,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千千石直员的心神,松浦盛的声音疲惫而决绝,道:“兄长,父亲已经下定决心与城共亡,你的想法呢?”松浦盛死死地盯着千千石直员。 千千石直员目光呆滞而绝望,回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松浦盛说道:“兄长,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铤而走险,或许就能够在黑暗和绝望中杀出一条生路来,我已经联络了不少人,他们都只等您的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千千石直员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泪水流淌着,苦笑着,指着城外起起伏伏的灯火,说道:“铤而走险?杀出一条生路来?你自己看看,城外聚集了不下二万人,就凭我们,还有就算万一突围成功,没有船只,难道我们能够游过大海吗?” 松浦盛何尝不知道突围是死路一条,十死无生的选择,正如千千石直员所说,就算最终能够逃出生天,可是没有船只也是望洋生叹,最终不得不死路一条,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其他办法,不死命挣扎一番哪会心甘情愿赴死。 千千石直员大哭大笑了一会,停顿了下来,看着松浦盛,开口道:“要活下去,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卑微的活着,如同狗一般的活着,或许还能够得到对方的怜悯。” 千千石直员何尝不知道向伊达家卑躬屈膝,乞求伊达家的怜悯,给他们一条生路是卑微者的奢望。可是却是眼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伊达家想要快速统治地方,就要依托他们这些人,这是他们的希望。 松浦盛呆呆的看着千千石直员,他知道卑躬屈膝如同狗一样的活着,那还不如去死,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去死。 千千石直员拍了拍松浦盛的肩膀,说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他好像已经领悟了活着的真谛,然后坚定地向着城内走去,是啊,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艰难。 松浦盛恨恨地跺了跺脚,恨恨道:“死了,活着,就算要死也要轰轰烈烈的死在战场上,不能够卑微的伸出脑袋让人砍一刀。” 日之江城内有人想要与城共亡,有人想要卑微的活着,有人想要突围一战,人人都有各自的选择,自认为各自的选择是正确的唯一有效的,并为之做出最后的准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松浦盛说服了城内三百余人和他一统决死突围,“放吊桥!走侧翼!”命令下达,松浦盛从内城悄无声息的下来,不等他们走到城下,对面的伊达军发现了他们,一个千人队调到了前方。 随着军官号令,密密麻麻的箭支铺天盖地的射来。与此同时,松浦盛大声喝道:“将木板撑起来,快速后撤,快点,不要磨蹭。”早已准备好的木板两两撑起,挡在了他们的头上。 “笃笃笃笃”的声音在木板上响起,下面的有马军死死压住,还是有不下十人被射落的箭矢射中,滚落在地,没有人去搀扶他们,也没有人去拯救他们,大家都只有一个信念,冲出去。 “撤!快点!”松浦盛不等伊达军围拢过来,快速向着海边狂奔而去。 一来此时正好是黎明前的时候,昨夜伊达军虽说轮番休整,不过大家都没有休息好,现在正是最为困顿的时候,谁也没有预料到日之江城居然会想到突围,要知道高来郡位于岛原半岛,伊达军扼守住了半岛的腰部,一侧是浪高水深的有明海,另外一侧是倭国海,就算是有船想要横渡也是困难重重,何况伊达军已经收缴了附近的渔船。二来松浦盛地头熟,人马少,又只顾得逃命,无心恋战,根本不往人多的地方去,给了松浦盛逃出去的机会。 饶是如此,到了安全地方一集合,三百人折损了二百余人,剩下的个个带伤,人人见血。再回头遥望旗帜齐动,号角连连,不下四五千人向着他们的方向围拢过来。 松浦盛喘息了一阵,环顾身边,众人身上、刀枪上都是血污,个个喘息不定,有几个中在身上的箭支还没拔去,献血顺着身体滴下去,嗒嗒作响,缓了缓方才说道:“船,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