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醒人逝(4)
这几章军事内容少,主要是揭示东汉末年的士大夫阶层的种种状态,注重的是一般规律中的“变”字,以求有所新意。另外,本周更新就这么多,接下来会对前文疏漏修正并大幅增删作品相关。 ************************************************************************************** 将近西华时,天已全黑,好在现时五月,山野里柴草茂盛,制作火炬方便,全军也无视盲之忧。正行进间,前方出一片星火还伴着急切的呼喊:“孙司马,孙司马。。。。。。” 张辽忙策马向前,高声问道:“前面是哪一营的兵马,请速报上名来?本军乃是度辽营,天黑路盲,莫要起了误会。”他虽然知道本地黄巾贼已无再兴的可能,但生来谨慎的性格使他不敢懈怠,故仍出马询问。 前面一马驰来,上面一名军侯(曲长)cao着浓重的辽东口音施礼答道:“末将参见度辽将军,某本是佐军司马孙、下属部,孙司马先前为贼所困,中创堕马,不知所踪,只有司马所骑的玉骢马跑了回来。末将正领兵丁跟着玉骢马一路找寻,不意突遇将军,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包涵。” 我心一惊:“不会吧,孙坚在这里就要挂了?不会的,我虽说穿越了两年,但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闹,并没有真的扰动这个时代的进程呀!对,孙坚一定还活着!” 想到这里,我笑着对那名军侯宽慰道:“孙司马勇悍无敌,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即刻命人与汝一同寻找。” “谢将军!”那名军侯感激道。 我点了点头,吩咐张辽、韩进等帮助寻找,指挥完毕后,不经意的问了那军侯一句:“汝唤何名,可有表字?” “回将军,末将程普,字德谋,右北平土垠人氏,为孙司马所重,现忝居曲长一职。” “啊。。。。。。!呵。。。呵呵,好,好,来,吾与汝等一起寻觅孙文台!”我啧啧惊讶之后说道。 我们随着玉骢马向西寻出三里,忽听得西南一片蒿草丛中传来呼声:“我在这里!”我们忙寻声过去,只见孙坚左肩中箭,弩箭穿透铁甲,血已把战袍染得暗红,程普大惊跪倒:“司马大人!” 我忙喊道:“文远,快唤军医!”接着下马跑至孙坚近旁关切地问候道:“文台可安好?靖随军有良医,定能保汝尽快复原。” 孙坚脸色有些苍白地笑道:“蒙度辽将军厚爱,末将没事,些许小伤,不足挂齿。倒是坚不听由中郎将大人之言,以致中伏,愧悔不已。” 我宽慰他道:“文台大可放心,今贼众已灭,些许失误也都无足轻重,且文台一向忠勇有嘉,中郎将大人是不会怪罪的。”本来嘛,你和朱隽还是同乡呢,怕什么? 程普此时也插上话说:“就是,将军,末将天幸枭得贼酋彭脱的首级,正好抵司马之失。” 孙坚疑惑道:“啊!是汝斩杀的彭贼?”程普答道:“不是,末将赶到时,贼酋已然死了。” “那是何人杀的?”“末将不知。” 我在一旁劝止道:“好了,文台,汝方受箭创,须得好生将养,这些末节,就不必想它了。来人,护孙司马回营!” 第二日,朱隽见已扫清汝南黄巾,便传令拔营北上,返回颖阴驻扎。回到颖阴后,皇甫嵩、朱隽以主将身份向朝廷报捷并送上军功表,值得一说的是,孙坚很会做人,把斩枭贼首彭脱的功劳主动让给了朱隽,使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 光和七年(中平元年)五月十五日,噀水两岸暑气蒸腾,汩汩的溪流顺着纵横阡陌的沟渠静静的灌溉着农田里的禾苗,阡陌旁、山丘上的榆柏樟柞枝繁叶茂,蝉鸣鹊啼乐不可支。今天是皇甫嵩、朱隽军大破颖川波才、彭脱贼军后的第十日,各县都安抚平静下来,士绅们也都放心出游。 颖川名儒荀爽带着子侄辈荀衍、荀彧等赶着马车前去拜访世交颖川许县西门亭的陈家,陈家的主事人陈纪得讯,和已到的众宾客出门数步迎接。原来,其父陈寔将过八十一大寿,故颖川名士都来祝寿并趁此时机并聚上一聚,军政要员如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隽、我、刺史王允、太守阴修、骑都尉曹cao以及何颙、许攸等也都连袂来贺。 陈寔一家平日布衣麦饭,生活俭朴,故而寿筵时间不长,主宾便开始纵论时事、品评人物、辩证义理。 “当今黄巾之乱,虽有太平妖道张角等惑众之力,然究其根本,乃是国家失于礼而致祸。礼者,所以兴福祥之本,而止祸乱之源也。人能枉欲从礼者,则福归之;顺情废礼者,则祸归之。推祸福之所应,知兴废之所由来也。今国家朝夕禀粮,耗费缣帛,空竭府藏,征调增倍,十而税一,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又有阴阳不谐之宦者,勾构正直之士于朝堂,放纵贪庸子弟于州郡,致使民怨积郁,不得申泻,惑于妖言,以致反叛。是故,当依古礼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严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则禁乱善俗足用之要。” 发言的是陈寔之后颖川最著名的大儒荀爽,他虽然已经五十多岁,又因党锢在外逃奔多年,但讲话时仍是慷慨激昂、中气十足。 众人一边听一边点头,钟瑾带头赞道:“荀君之言,清识高论,洞明万里,令在下犹如拨云见日,受益匪浅。”其侄子钟繇亦是连连称是。 韩融(1)说道:“荀兄之论确是切中要害,然融以为礼者,顺天地自然之道、合阴阳生息也。方今之失礼,非不礼,乃歧途于阴阳天地之道也。天道之常,阳上阴下也,而中兴之后,困于阴阳相生之理,倚重外戚,而失阴阳相克之义,致使阳纲不振,国家不得不起用近臣中宦以制衡之。然阉宦非阳之所正,且其贪于贿赂,致使清正朝臣不得亲近君王,久之,圣心蒙尘,纲纪遂乱,贼寇称势起事。” 陈寔颔首道:“韩君之论亦为老成之言,夫天生万物,必有其相生相克之道,故圣人所为,当和光同尘,缓斗劝善;秉有教无类之心,以制衡分权之术,假以十数年,必使礼制重归正道,然后大治。” 郭图疑惑道:“陈公之言,图不敢疑,然人生匆匆、白驹过隙,十数年之期,是否过缓?” 韩融笑道:“吾辈自是垂垂老矣,公则却是正值青壮,何出此暮气之词?” 众人听闻也都莞尔,何颙笑道:“正是如此,今次破波才贼军,公则、文若俱有奇功,又后岁绵长,前途当无可限量!” 这时,陈纪奇怪地问道:“文若,吾记得汝自幼机敏善辩,今日却为何一言不发,独饮糜酒?” 荀彧闻言,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望向荀爽,只见他面色微沉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便怅然望了陈纪一眼,轻轻摇头,又端起一杯酒,昂首灌入。而周围荀氏子弟,荀衍(字休若),荀谌(字友若),荀悦(字仲豫)等也都是默然不语。 众人正是疑惑间,颖川太守阴修出面解释道:“此事说来尴尬,原杜家唐氏女配合文若等赚波才贼军,事成后不堪贼先前之羞辱,意欲自尽,文若心生怜惜,阻之并约以婚姻。慈明公以其擅定终身,且女名节有亏,至今未肯认同,以致今日之不谐。其实依某观之,杜唐氏小节虽亏,然大义有功,当另作别论。” 荀爽之女荀彩(字女荀)嫁给了阴修本家的阴瑜,所以两家成了亲戚,说话少了不少禁忌。 杜袭(字子绪)此时称机劝道:“也请慈明公体谅从嫂身世凄苦,含羞忍辱为从兄、公婆复仇之大节,成全文若兄与从嫂,亦可为一段佳话。” 旁边的赵俨(字伯然)也跟着说:“杜夫人本出唐氏,昔唐溪公典博学称世,于颖川堂教授《左氏传》,门徒遍于海内,贤者莫不称羡。故两家清明家事亦甚相当,当为良配。” “嗯。。。。。。诸君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妇人失节,虽有大义为因,然世间往来之人,终是难解其情。文若如此作为,日后少不得为人诟病,爽身为家长,终难释怀。”荀爽捻须沉吟道。 陈寔此时插进来,稍稍提高声调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慈明过于执着矣,子曰:过犹不及,当为之戒。” 韩融也说:“自古阳春白雪者寡,下里巴人者众;武皇帝亦有‘士有负俗之累’之说,荀兄岂非不知?” 荀爽思索半晌,终于,在数十双目光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叹道:“也罢,爽便从诸君所请,代文若之父答允这桩亲事。” 众人一听此言,都舒了一口气,宴会气氛又活跃起来,邯郸淳(字子叔)作为小辈,带头赋诗一章,又当场作雅、篆、许氏字指书法助兴,繁钦(字休伯)跟着也表演了一番,记喉转意,辞章巧丽,赢得在场宾客一致称颂。坐在我对面的曹cao积极而恭敬地向陈寔、荀爽等人请教古文经学(2),并不时地点头称是。 我则在何颙、许攸的介绍下认识了阳翟人辛评(字仲治)、辛毗(字佐治)兄弟,两人都是温厚平易,豪爽健谈,当他们从何颙口中得知我也是颇有军功、并非一般买官之徒后便兴味盎然,不断地和我聊北疆情况,而我又借着后世的一些历史总结发了一番议论,赢得了周围众人的肯定,注视我的目光中也多一丝神采,周围的杜袭、赵俨、淳于琼、胡绍等同龄人也不时加入讨论当中。 刺史王允见此胜景,指笑道:“今日之宴可谓群贤毕至、文武齐全,汝南许子将若见此,当有简策难尽、当退避三舍之叹!”众人听到这番调侃,都大笑起来,连老寿星陈寔也不禁莞尔。这许邵和他的兄长许靖等人好作“月旦评”,臧丕人物,言辞尖锐,不留情面,故当时士绅官宦对他是又爱又恨。 宴会末,皇甫嵩、朱隽因身为主将先走一步,我和其他人则宴罢方回。在返回颖阴的主营的路上,王允笑着问我道:“华安,今日之宴,可足乐乎?” 我欣然答道:“荀军清识难尚,陈公至德可亲,儒林精英荟萃,靖能得闻教诲,如沐春风,幸甚!” 曹cao也感叹道:“更难得诸硕儒雅量高至,人情通达,成全了文若与唐氏之一段佳话。” 许攸轻拽缰绳,扭头洒然笑道:“荀文若自是抱得美人归,可慈明公同意此事之因,人情之处怕是别有思量罢。” 何颙笑骂道:“好尔个许子远,连荀君亦要调笑品评一番,倒真与那许子将一气!” 曹cao皱了皱眉头,面色古怪地问道:“倒底是何处别有曲折,子远不妨一谈。” 许攸也不推托,微微仰面悠然道:“唐氏的身份,非止是唐溪典之宗那么简单。诸君可得闻,先帝时,诛大将军梁冀之宦者中有一人名唐衡乎?此人便是唐氏养父,当年五侯宗族宾客虐遍天下,俗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墯。”虽则衡早逝,但宦党枝叶同气,唐衡族人未尝失掉富贵,否则,唐氏先前如何能嫁与杜家家主为婚姻?不仅如此,杜唐氏shi身于贼,于理杜家断不能容她,却为何一直隐忍且撺掇着慈明公答允文若与杜唐氏之约?种种蹊跷,岂非无因?”(3) 阴修略有不快道:“此皆是汝推测之辞,并无凭据。” 许攸哈哈一笑:“凭据便在太守身上!”“吾?” “正是!”“此话怎讲?” “令从侄所娶莫不是荀爽之女乎?南阳新野阴氏,自光烈皇后之前母兄阴识(字次伯)始,冠盖相望、富贵繁昌,荀君避党锢于江汉时,将女许与汝家,岂非审势度势、安身立命之举乎?”许攸微笑道。 阴修闻言一怔,讪讪道:“子远所言,不敢苟同,姑妄听之!”说着打马前去。 曹cao劝许攸道:“子远才识确是过人,然锋芒不可太露,宜稍收束,守谦退之道。” 许攸笑道:“孟德才是深沉机敏,汝方才已明白八九分,却偏要吾说出来,端地是会做好人!” 曹cao闻言,也是报以一笑,我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表情那么古怪了,原来他早就猜到了,对了,他祖父就是宦官。。。。。。 ***************************************************************************** (1)韩韶子,字无长,颍川舞阳人。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 (2)汉朝从董仲舒开始的大讲符瑞灾异,把儒家神学化以后,谶纬迷信开始广泛流传,是为今文经学。王莽、刘秀都曾利用谶纬神学宣扬自己当皇帝乃“天命”所归,是神的意志。特别是刘秀,对谶纬崇信甚笃,无论用人施政,还是决策重大问题,都要以谶纬作根据。他于公元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正式确定谶纬神学为统治思想,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在统治者的提倡下,读书人争学图谶,谶纬迷信一时充斥政治思想领域。但后来陆续出土春秋战国时期的古文经卷,古文学的势力发展起来。古文经学不相信谶纬,认为它不合儒家经义。 东汉中叶以后,古文经就压倒了今文经,成为古文经的盛时期。当时著名的古文经大师有卫宏、贾逵、马融、许慎等。其中被誉为“五经无双”的许慎,是当时公认的古文经学派大师,他著《说文解字》与《五经异议》,捍卫了古文学派的地位。古文经学家为彻底压倒今文经而取得优势,一方面斥责今文经讲“谶纬”的妖妄,另一方面又针对今文经的狂妄,强调研究文字训诂对治经的重要性。虽然古文经学家也有为当时统治者服务的一面,但他们主要是对文字、音韵、训诂作了相当科学的研究。 到东汉桓、灵帝之世,经学大师郑玄(康成)对今古文之争很是不满,于是以古文为宗,兼采今文之说以附其义,综合今古文两派经学,注《周易》、《尚书》等,成一家之言。郑玄打破了今、古文经学的师法、家法、糅杂了今、古文两派学说,使今古文经融合一起,至此,西汉以来的经今、古文之争才平息下来。 (3)唐溪典一作堂谿典,本小说出于构思需要拉了这层关系。三国志、后汉书都载荀彧娶了中常侍唐衡女,但裴松之在注解里大加反驳,言之凿凿。所以,我折了个衷,编了这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