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曹孟德借兵破贼(中)
曹cao率部入到河东郡,沿汾水而下。 行未久,前军的吕虔部军吏来报,说是有人自称乃王邑使者,求见曹cao。 曹cao就令把之带来中军。 很快,一小队曹军骑士领着数骑来到。 曹cao观之,见此数骑尽管皆扎发髻,是汉人发式,却身上衣着俱羊皮褶袴,下穿短腰皮靴,是胡牧的打扮,人人携弓,腰中带刀。 却原来河东此地南邻黄河,北邻吕梁山,草木丰美,本地百姓本就有放牧为生者,近年来,中原大乱,又颇有胡人部落出於各种缘故纷纷南下,一些来到了河东郡,也就使得本郡的畜牧此业更加常见;并受胡牧的影响,有的汉人遂於骑马或放牧时,也就会穿用胡人的衣服,毕竟较以汉人的宽袍、“开档袴”,还是胡人的褶袴更加方便乘马。 曹军骑士带队的军吏说道:“旗下披甲,乘红马者,就是曹公。” 那几个被领到此、发式和衣着混合了汉胡特色的来骑便跳下马来,趋行近至,下拜在地。 为首之人向曹cao自报姓名,是河东郡府的一个武吏,说道:“鄙主昨日接到曹公的来书,知曹公部将至我郡,即令下吏等赶来迎公,来的仓促,未能带太多劳军之物,只带了羊百余头,酒十坛,已被公帐下军吏接收。” “君请起身。”曹cao坐在马上,右手握着马鞭的柄,左手握其前端,上下瞧了几眼这武吏的打扮,笑问道,“君怎么这幅模样?” “公问的可是下吏这身褶袴么?” 曹cao说道:“是啊。” “李乐、韩暹、胡才、去卑诸贼,肆虐我郡已久,李乐贼部现屯军之所就在安邑,为防他知下吏来迎公,故此下吏等不得不乔装一番。” 曹cao“哦”了声,说道:“是这样啊。……李乐贼部现屯安邑,我且问你,韩暹诸贼现各屯驻何处?” “启禀曹公,胡才部屯在皮氏,韩暹部屯在猗氏。” 安邑,是河东郡的郡治。皮氏、猗氏两县一在安邑的西北,一在安邑的东南,两县距安邑都不太远。河东郡内有两条较大的河流,一条汾水,一条涷水,汾水在北,涷水在南,安邑县位处在涷水的南岸,其地属河东西部,距离曹cao现下所在之处,大约三百里远近。 曹cao问道:“南匈奴的右贤王去卑等部呢?” 这武吏答道:“南匈奴右贤王去卑等部通常沿水放牧,居无定所,现下他们大概游牧在河东的皮氏、蒲坂间。” 此个“河东”,说的是黄河东岸。黄河,是河东郡和左冯翊的分界线;或者说,黄河是河东郡整个的东部边界。左冯翊北边是并州的上郡,上郡与河东郡亦接壤,两郡之界也是黄河。 …… 却是说了,河东郡已算是内地了,这南匈奴的右贤王去卑等部为何现在河东? 这要从中平四年,前中山太守张纯反叛这件事情说起。 张纯反叛此事,不仅影响到了幽州的局势,不仅后续影响到了公孙瓒和刘虞,还影响到了南匈奴部,及后续到之后、现下,还影响到了并州、河东等地的乱局。 张纯反叛之后,汉灵帝征发放牧在并州北疆的南匈奴发兵,配给幽州牧刘虞,协助平乱。 南匈奴的时任单於羌渠,遂令其子於夫罗等将骑往去幽州,然而南匈奴诸部的胡酋和其“国人”,即其本种之民,却因此生怕单於会发兵不已,於是便在次年,也就是中平五年,南匈奴右部落与休屠诸部、白马铜共十余万反乱,杀掉了羌渠。 为防止於夫罗报复,叛军不顾匈奴继承的惯例,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於。於夫罗闻讯,诣阙自讼,希望朝廷能派兵帮他复国。这个时候的朝廷,哪里有兵帮他?次年灵帝崩,天下大乱,於夫罗回不得国,也从朝廷得不到粮帛供给,结果就和白波黄巾合兵,寇河内诸郡。 再后来,诸侯讨董,於夫罗率部摇身一变,跟随张扬,成了讨董联军的一员;又后来,他胁持张扬,想要背叛袁绍,被麹义所败;再又后来,他又和白波黄巾、黑山军这些老相识重新搅和一起,其众分散在了河内、河东等地。於夫罗本人,现在河内一带;去卑是其子侄,则引众数千,牧於河东。 单说去卑的名字,不太为后人熟知,然其有一个后代,在原本的时空中,却於十六国时期颇为有名,即此时期最后一个胡人政权胡夏之建立者赫连勃勃。——於夫罗也有一个后代,在东晋十六国时期很有名气,即其孙,算是掀开五华乱华这个黑暗时代的前赵之建立者刘渊。 …… 河东是白波黄巾的地盘,去卑因与李乐等一直仍保持着密切的来往,类同从附、盟友的关系。 曹cao对此是早已知晓的,故而听这武吏没有提及去卑,就专门问了一下。 虽说去卑所部的胡骑不多,——其众总计数千,能战的部落兵也就千余罢了,且皆轻骑,战力应当不是很强,可到底也是一部敌军。 问清了敌况,和自己此前打探得来的情报并无变化和出入,曹cao略微放松了心情。 那武吏说道:“公在给鄙主的去书中,并无说此战之方略,鄙主令下吏敢问於公,不知此战,公打算怎么打?” 曹cao笑道:“我在去书中未提,是因为担心我的去书可能会被李乐贼部的兵士截获。这场仗怎么打,我自是已有成算。你回去禀报王府君,就说请王府君,速速把他答应给我的向导,给我派来!” 那武吏应道:“是。”又问曹cao,说道,“下吏斗胆再敢问明将军,前行百余里即是临汾,我郡重镇也,那里现有贼兵驻守,不知明将军是欲等鄙主向导到后再作进军攻城,还是不等?” “我准备再前行二十里,就驻营屯下。” 那武吏以为曹cao是想等向导到后,再作进攻之谋划,也就不再多问,应了声是。 “向导”云云,其实这武吏就能作向导,但曹cao所说的“向导”,并非是单纯的“向导”之意,实际上,他指的是“足以代表王邑”的“王邑心腹吏”此意。 这个武吏的名字,首先曹cao没听说过,其次通过其言谈举止也能看出其人确如其职,只不过是个有武勇之人罢了,王邑所以会派他来迎曹cao,想来只是用他先来探个路,和曹cao接触一下而已。既然是这样,具体的进战计划,显然就不能与这个武吏说。故此,曹cao打发这武吏回去,叫王邑派重量级的代表来。 这武吏或许不明白曹cao的意思,王邑是明白的。 得了这武吏的回报,王邑亦不再拖拉,便立刻遣了两个心腹吏,令这武吏陪同带路,当天悄悄出了州府、郡治,日夜兼程北上,两天后,赶到了曹cao营中。 时已入暮,曹cao闻报,立刻召见。 这武吏和那两个王邑的心腹吏入到帐内,曹cao打眼去瞧那两人。 认得其中一个,是王邑的从弟,早年在洛阳时,曹cao与他相识。另一个不认识,问过姓名乃知,姓卫,名固,字仲坚,安邑县人,是王邑身边最得用的郡吏之一。 安邑卫氏,於后世虽不能与裴、柳、薛这三个河东望族相比,然於此际,也是河东的右姓之一,其族中之士不仅博学者多有,且很有几个擅长书法,名扬於外的。 曹cao与王邑的从弟旧年相识,了解其人,知他不过是个中人之姿,并无智谋之才,而另外这个叫卫固的人,曹cao在与王邑此前的书信中,数次曾见王邑提到他的姓名,对其人是大为夸赞。曹cao心知,今日来的这两人,王邑从弟虽与王邑亲近,可真正能做主的,必是卫固。 如他所料,见礼罢了,卫固等分别落座。 陪着曹cao叙过当年洛阳后,王邑的从弟就不怎么再开口,卫固成为了河东三吏中的主角。 他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向曹cao道了声路途辛苦,就转入正题,与曹cao说道:“曹公兵行神速,离太原时给鄙主的来书才到鄙郡数日,公之兵马已然入我河东,不愧用兵如神之名,却不知曹公接下来的进战策略是何?” 曹cao先不说自己的打算,抚须问卫固,说道:“君是河东之俊杰,王公对君赞不绝口,君必是已有计策,我愿闻其详。” 卫固年纪不大,约二三十岁,曹cao不管是年龄、官职、出身、名声皆远胜於他,但他却丝毫无有畏畏缩之态,也没有什么故作谦虚的作态,听到曹cao此问,他就痛快作答,说道:“鄙郡南接弘农、西邻左冯翊,此两地而下俱有凉州兵屯驻,而鄙郡北之西河,又是白波黄巾诸贼的老巢,因此与明将军议定共讨李乐诸贼后,鄙主经过与下吏的细细商讨,与下吏一致认为此战亦当速决,不可久拖。如果拖延,则不仅杨奉会自长安驰兵来援李乐诸贼,并弘农、左冯翊之凉州诸部兵可能也会来犯,西河郡的白波诸贼也一定会南下攻我,到得那时,明将军与我部就会三面受敌,莫说攻灭李乐、韩暹、胡才诸贼,河东郡恐亦将会不保!” 曹cao点了点头,说道:“卿言甚是。” 夸赞了卫固两句,曹cao不动声色,没有对卫固道出,他已经遣夏侯惇等将率精兵翻越吕梁山,奔袭西河黄巾去了,只是又问卫固,“确乎当速决也,然该如何才能速决,君有何策教我?” 卫固说道:“明将军与鄙主的暗中联手此事,李乐诸贼至今尚且不知,这对我联军是有利的。来见明将军之前,下吏献给了鄙主一策,鄙主深以为然。” 曹cao说道:“是什么计策?能让王公赞同,一定是高明之策了?君请说於我听。” 卫固说道:“下吏此策即是我部与明将军所部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 卫固说道:“当明将军部兵已到河东郡的消息传开后,料李乐诸贼将必会因为轻视明将军而率部前来迎击,而且他们还必定会令鄙主率部一同出战。当其时也,我河东郡兵就假装服从诸贼之令,却值诸贼与明将军交锋之际,我部倒戈,明将军趁势击之,则李乐诸贼败之必也!” 卫固所说的李乐等闻知曹cao入境后,必会因为轻视曹cao,率部迎击这话,不是无缘无故说出来的,却是有其原委。他这番话暗指了曹cao此前数次与白波黄巾交战,却皆无大功,没有占得上风这段故事。那么曹cao既然无非如此,李乐等人自认为河东郡是他们的地盘,曹cao现而下又是以客军的身份入境,最关键的,李乐诸将皆乏智谋,尽是恃勇好斗之徒,料来必然就会轻视曹cao。如卫固推断,十之八九,他们的确是会轻易地率部来迎击曹cao。 尽管被卫固暗指了自己此前数战无功,曹cao无有惭色,亦无怒容,笑道:“君之此策甚妙。” 卫固说道:“明将军亦以为然么?” 曹cao说道:“君之此策,正与我意相合!”顿了下,说道,“我给君之此策做个稍微的补充。”
“敢问明将军,是何补充?” 曹cao说道:“明天我会拔营,继续南下,但我行军的速度会放缓,此补充之一;行军途中,我会故意叫各部行军阵型散漫,此补充之二。” 卫固顿时了然曹cao的意思,说道:“放缓行军速度,是为给李乐诸贼足够的集结、前来迎战之时间;行军阵型散漫,是为骄李乐诸贼,公之此二策大妙!” 曹cao抚摸胡须,再度细细打量卫固,笑问道:“君现在河东郡府,任何职也?” “蒙鄙主不以固寡陋,现任曹掾。” 曹cao顾与帐中诸吏,说道:“屈才了!”回过脸来,笑与卫固说道,“以君之才,区区掾吏,焉可限之?待败诸贼,我一定建议王公,论功行赏,对君加以拔擢。” 卫固起身下揖,说道:“多谢明将军厚意。” 曹cao下到堂中,亲自把卫固扶起。 却曹cao身材不高,其貌不扬,卫固自以为雄杰之才,有轻侠之风,刚才初见曹cao时,其实内心中是称不上重视曹cao的,以貌取人,毕竟是人之惯性,可就只这么简短的与曹cao对谈数句过后,不知为何,也许是在听明白了卫固“暗指”之意后,曹cao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也许是举止言行间,曹cao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与卫固类似的任侠做派,又也许曹cao那两个“补充”,表现出来的他的军谋策略,在卫固心中,曹cao的形象却仿佛亲近、高大了许多。 ——这或许就是曹cao与刘备尽管不同类,然性质相同的人格魅力。 卫固是王邑派来的代表,和曹cao定下了此战方策后,暂留在了曹cao军中。 王邑的从弟和那武吏赶回郡府,向王邑禀报,曹cao已然同意里应外合此策这件事情。 …… 王邑的从弟、那武吏间道潜行,回到郡治,把曹cao的答复告诉了王邑。 王邑年有四旬,一部大胡子,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虽为文臣,有着北方边地人的雄壮之气。 他听完他从弟的回报,便召亲近的郡吏入见,先把此事告诉了诸人,然后吩咐诸人分头悄悄地去做准备,打探李乐那边的动静。 却诸吏散去后,一人折转回来。 这人年纪不大,方弱冠之龄,衣饰朴素,然气宇轩昂,外露刚正。 此人名叫贾逵,家在河东郡襄陵县,其族世为著姓,但其少孤家贫,乃至冬天连棉裤也没有,有一次他在他妻兄柳孚家借宿,天亮后穿着柳孚的裤子走了,因为此事,他於郡县中,颇得通健之名。贾逵为儿童时,戏弄常设部伍,其祖父异之,对他说:“你长大必为将率。”其家虽贫寒,到底是右姓豪族,文化的底蕴是不缺的,其祖父便向他口授了兵法数万言。 王邑到任河东太守后,听说了贾逵的事迹和姓名,於是就把他召入郡府,和卫固一样,任命他做了一个掾吏。卫固对曹cao说,“须当速决”是他和王邑商议出来的,“里应外合”是他献给王邑的,实际上这些并不仅仅只是卫固一人而为,其中还有贾逵的很大贡献和功劳。 王邑见贾逵转回,便唤他的字,问道:“梁道,李乐诸贼现下大概已经获悉曹公部入境,大战就在眼前,你不赶紧去做准备,怎么又转回来了?” 贾逵说道:“明府,逵有一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对贾逵,王邑是非常欣赏,很喜欢他的,闻他此言,就笑道:“卿有何疑,尽管问来。” 贾逵说道:“若说之前曹公来书与府君,希望能得府君之助,歼灭白波诸贼,答应他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洛阳已为镇东将军帐下之徐荣所部和孙伯符部兵马入据。 “明府,这曹公他可不是荀镇东的对手啊!正是因为不敌荀镇东,曹公在兖州没了立足地,他才乃西投袁公,才又到并州太原。却既镇东所部已至河南尹,明府为何不与镇东联系,谋划共除李乐诸贼,而仍与曹公联手?” 王邑听了贾逵此问,也不瞒他自己的想法,回答说道:“梁道,我岂不知单论兵势,曹公不如镇东!可是一则,镇东所部现下是刚入洛阳,怕是没有余力助我攻灭李乐诸贼;二者,我与镇东不相识,他的治府又远在徐州,我即使想请他相助,也联系不便。 “民谚有云: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故我决定仍与孟德联兵。 “又且而今,正如孟德所言,李傕、郭汜、樊稠正与马腾、韩遂对峙於长安,李傕现在一定是没有多余的兵马给杨奉,助他驰援李乐诸贼,机亦不可失也! “所以,还是先和曹公联手,待灭李乐诸贼,河东全郡还回我手,底下来,我郡可以北连曹公,亦可南通洛阳,和镇东通消息,游刃有余,即此谓也,岂不也是更有利於我河东么?” 贾逵想了一想,觉得王邑此言深有道理,下拜行礼,说道:“明府深谋远虑,非逵可比也。” 王邑笑道:“好了,梁道,你若是再没有其它的‘疑’,就去做准备罢。” 贾逵应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