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门童
翌日一早,被鸡毛掸子追了一夜的空麓顶着两团硕大的黑眼圈溜达到明玉斋。 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夜里挨撵白天跑路,这日子着实不好过,但架不住他想得开,哼着东大街艺坊听来的小曲儿好不快活。 清晨的光线明媚得刚刚好,映得明玉斋门前的玉雕通透无暇,它的形态是一棵文冠果,树上缀有球状的果实,全是用上好的绿松石雕琢而成,巧夺天工。 视线上移,牌匾是用汉白玉制的,上刻明玉斋三字飘逸大气,可谓笔走龙蛇。 东边为闹市区,空麓走街串巷混迹市井在那里见过不少有趣的玩意儿,却很少来西街,西街为贵族名流聚居之地,不是很热闹亲切。 明玉斋坐落于西街,是洛都排第二的书院,榜首的积霖轩距它仅数步之遥。 如果说明玉斋多的是鸿商富贾子弟,那么积霖轩就是贵族中的贵族扎堆的地方。 前者还收那么一两个布衣出身聪慧过人的学子,后者就是方方面面的贵不可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书院这种读圣贤书的地方也逃不过明里暗里的比较拉踩,更有无处不在的鄙视链。 积霖轩自诩诗礼传家的贵族是万万不能瞧得起满身铜臭的商户的。 都说富贵富贵,富和贵却不是一个概念。 于是就有了一道奇观:明玉斋的学子乘马车,积霖轩的便由乘车改为骑马,威风凛凛,后面跟着小跑的书童。 暗中较劲的不仅是两院的学子,院方的文明互掐也从没停过。 洛都有两大排行榜,一个叫修仙潜力排行榜,明玉斋独占鳌头,另一个叫毕业生修仙率排行榜,积霖轩常年(永远)霸榜。 嗯,这俩的主办方分别叫明玉斋和积霖轩。 “闲杂人等不得入书院。”刚刚还在热情恭迎学子的门童拦住空麓冷声道。 这个门童约莫十四五岁,生了张白净秀气的脸,眼尾略微上挑,身着官府统制的绸布役服,挡在比他矮一头的空麓面前分外神气。 “我是来读书的。”空麓扬起嘴角,声音清澈脆亮。 他八岁之前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讨好的笑成了本能反应。 遇上好心人就能少挨一顿饿,遇上那凶恶的也能少挨一顿打。 便是因为他总忍不住谄笑的毛病,空净常常骂他,说丑不忍睹,还教他学骂人。 于是如愿以偿地教出了一个不怕他还跟他对骂的“孽徒”,现代佛语云:孽力回馈。 若只是这样还好,财迷心窍的空麓一出门又秒变乖巧的招财猫,气得空净直说他是窝里横的小兔崽子。 门童觑了空麓一眼,懒洋洋丢出一句:“去东街。” 空麓心明眼亮得很,就是跟站桩一样扎在门童面前。 见空麓赖着不动弹,门童便不耐烦地催促:“知道这是哪儿吗?不可能要你的。东街那边私塾多了去了,说不准儿就有收你的呢。” 空麓微松蜷曲的手指,将一路小心捏攥着的玉佩露出一截,恰好漏出玉佩上的“董”字和明玉斋的院徽,认真道:“这是一位姓董的女公子给我的玉佩,让我到明玉斋读书。” 即便面前这黑黑瘦瘦的少年出示了信物,门童还是疑窦丛生,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像疾风一样刮了空麓几眼,不确信道:“你莫非有灵根?” “我不知道。”空麓坦然说道,他不懂灵根是什么,装也装不来。 这个回答逗乐了门童,他嗤笑一声,一副了然的样子,上挑的眼尾满是讥诮:“怕不是捡来的吧?”语气十分肯定。 听出门童的奚落之意,空麓紧抿着唇,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不是。” 门童心中突然有点闷堵,一种莫名的情绪抓挠着他的心。 就这小子不知道从哪个旮旯爬出来的寒酸样儿,若他也能到明玉斋上学,那老天属实不公! 他也配? “还嘴硬呢?小骗子。”门童失去耐心,他一把扯走空麓手中的玉佩,喊护卫把人撵走。 “我不是骗子,把玉佩还我!”空麓大叫一声,跳起来欲抢回玉佩,还没近门童的身就被闻声出现的两个护卫架了起来。 路过的学子纷纷侧目,门童对其中一个熟面孔谄媚一笑,又指着空麓唾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被制住挣脱不得的空麓听到这句,狠狠瞪了回去,“呸”了一声,骂道:“狗眼看人低!” 护卫的撵人方式简单粗暴,空麓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到了街口,在众人围观下脸着地摔了个大马趴。 顾不上身上的痛,他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先低头去看裤子。 看到本来干净的裤子上满是泥土,且在膝盖处破了一个洞,他又气又心疼。 他这个身量的男装难买,这条裤子是师傅把手指都扎得肿了才缝出来的,就这样被糟蹋了。 想到老头子在灯下笨手笨脚地穿针引线的画面,他的眼眶有点酸。 在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坚强,只有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才让人想到他也不过十三岁。 昨日晚上那奇妙的感觉仿佛是一场梦,后来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重现。 空净忿忿不平的话语犹在耳边:“活着都难,修仙就是个屁!放了就知道对谁香。” 出身底层,难道就要认命? 把空麓打发走后,明玉斋的门又恢复了“往来无白丁”的矜贵。 门童见一人,瞬间满脸堆笑躬身道:“竹隽公子来了。” 那是一身量高挑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着水蓝色的锦袍,风流倜傥,步履从容,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男子并不看向殷勤迎接的门童,只微微颔首,问:“董监院可至?” 门童低眉顺眼地恭敬应答:“回公子,监院未至。” 他边用余光偷觑着面前男子,边使劲向下耷拉眼角,眉头一皱,好似面露难色:“公子,小人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且说。”声音淡淡。 “方才有人生事,拿着捡来的玉佩威胁小人,极其蛮横无理,小人费尽口舌才将此人劝走,把董监院的玉佩拿回来了。”门童声情并茂地说着,双手呈上玉佩。 那公子端详一番,见确是董家的玉佩,问道:“可知何人?” “是个穷酸打扮的小子,怕是打听了一番,想趁机捞一笔。”门童姿态谦恭地作答,语气中藏不住的鄙夷。 “穷**计富长良心,穷苦之人罢了。”竹隽公子轻叹,抬眼看向门童道:“你做得很好。” 门童眼角眉梢难掩喜色,振声道:“公子谬赞,小的作为驴前马后之人,自是愿替犬马之劳。”
见公子凝神望着玉佩,他顿时心领神会。 顺势将手中的玉佩往上抬了一抬,请求道:“监院身份高贵,又是女子,小人卑微,不敢再寄存。” “既然如此,便由我来转交。”竹隽公子拿起玉佩,唤小厮赏了门童一些银两,便在门童的千恩万谢之中转身离开,不欲再入书院。 这边的门童心满意足,那边的空麓卷起裤子准备在河边捉鱼。 他打算回去烧些鲫鱼汤,这样师傅发现他裤子上的破洞时下手说不准会轻些。 空净自苦,永远在对抗人生中的无力感,所以痛苦而矛盾。 空麓却不大一样,他总是能在苦中找到点乐子。 ————————————————— 书院内传来上课铃的叮当敲击之声,鸟雀啁啾一片。 着灰色宽松布袍的清俊少年不慌不忙踏着铃声而来。 门童看到其人,勉强挤出一个笑,也不出声恭迎,少年点点头就径直进去了。 待少年一走远,门童轻哼了一声,心想:当自己是谁呢,穷人出身还心高气傲,还不是刚到修仙界区区一年就被撵了下来,真丢人。 其实,通过选拔去修仙界然后因为各种原因被化去修为遣返回凡界的大有人在。 但对于从明玉斋出来的精英学子来说,被撵原因是沉迷种花堕于修炼的,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若非董监院惜才,人是断不能再留在明玉斋的。 时间推进到正午,灵妙寺内。 鲫鱼汤显然发挥得不错,鲜香浓郁,鱼rou又嫩又滑,裤子事件以空麓屁股开花顺利收尾。 空麓慢悠悠晃回房间的路上,又瞥见了昨日那棵柳树,顿时玩心大起。 早上吃了一嘴泥土的恶气还没出,光天白日又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他学着小人书里看到的那样,一只手假装握剑直指树心,大叫着冲过去:“呔!妖怪哪里逃!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收拾你。” 然后在距树还有几步之遥时突然被一股力带到了空中。 我靠我靠我靠! 定在空中的空麓瑟瑟发抖。靠!一不小心玩大了! 没过多久,力就瞬间卸了,他猛然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 在快与地面诀别一吻的时候那股力又神兵天降般托住了他。 但空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被力颠飞了,下落时又接住。 再颠,再接,上上下下,像是颠勺上被反复烹炒的黄花菜,蔫儿得可怜。 当脸最后一次向下俯冲的时候,空麓怔怔地想:原来不是梦。 他落在了紫色的花海中,汪洋一片全是一种陌生的花,六片花瓣,呈幽深瑰异的绛紫色。 花浓艳得像充满异域风情的舞女,香味却不霸道浓烈,而是清冽醉人。 “你是何人?”这声音和花香的气质莫名相似,像是清凉的泉水里带了一点醉人的酒意。 空麓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