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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冰封

    河北大地,山舞银蛇,银装素裹,天地一片白茫。

    一只被征召来的民壮正艰难的在雪地中跋涉,他们要尽快将这批冬衣和粟都运上汉军的淇水大营。

    在那里,因为大雪纷飞,汉军只能与泰山军夹河对峙。但这种对峙显然不会有多长,等到淇水冰封后,可预见的血战必然爆发。

    所以也就是趁着这场大雪,汉军正加紧从后方调发物资和丁口,积蓄实力。

    这只民壮是从武陟县来的,领头的是当地的亭长张成,受河内太守檄文,各亭遣发民壮百人支前。

    张成也算当地小乡豪了,但这年头,朝廷催逼日甚一日,就连他这个亭长这日子也过得难堪。

    而现在,他就要带着百余人在这大雪天中往百里外的淇水送粮。他们冻冻索索的走着,即便车上有冬衣都不敢取下来保暖。

    这一路上,张成也见识了其他地方的破败,而且越是靠近北面就越是如此。

    本来他还以为就他们武陟县如此呢,谁成想这一路皆是如此。饶是张成这种无知无识的乡野小豪内心也萌发了一个念头:

    “这天下看来是真的大乱了。”

    这场大雪来的勐烈,张成等人要找一处地方好好避一下,但沿路的里社不是紧锁戒严不让外人进入,就是已经坍塌在荒芜的废墟中。

    很显然,河内虽然没有遭到河北黄巾系统性的进攻,但因为常时征发,造成大量民壮逃逸到乡野为寇。

    这些人为了生存,也为了逃避汉室捕杀,纷纷劫掠乡野的里社。就张成所见的,沿着官道上而建立的亭舍、里社都破坏消亡,只有狐兔占据着这些地方,寥无人烟。

    但还是有事物在彰显着汉室对河内仍然具有统治能力。

    在张成等人的面前,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槐树的叶子已经凋零,但横生出来的枝干却依然在风雪中粗壮有力。

    而在枝干上,有三具冻僵的尸体被吊在槐树上,脖子上套着一块木牌,上写:

    “通贼者,死。”

    众人中只有张成识字,但即便不识字,这些来自武陟的民壮们都知道这里不是好地方。

    于是,众人商议了下,决定冒风雪继续赶路。

    好在他们距离淇水南岸的汉军大营已经不远了,在这日的午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淇水大营。

    此时的淇水大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只有曹cao一军的营壁,但随着后续汉军不断开到,淇水大营不断扩建。

    此时大营绵延十里,至少四个校尉部驻扎于此,兵力达到一万多人,还有不计其数的民夫、徒隶在忙碌,都挤在这片营区内。

    在张成等人推着辎车,正要入营时,一彪骑军从辕门左侧的奔马道冲出,向着淇水上游而去。

    很显然,曹cao部大败的关键因素就是那伙活跃在淇水南岸的泰山军贼骑,汉军自加固营砦的同时,不断散外游骑,就是对其的反制。

    有这些游骑巡视,不说抓住对面踪迹,也至少能做两翼的巡逻,不至于再重蹈曹cao部后辙。

    这些行动效果很明显,那些贼骑的踪迹至少在方圆二十里内已经消失,想来对面自知不敌已经回撤到北岸了吧。

    张成等人避让着外出游弋的巡骑,一番折腾后,才在辕门的军吏不耐的眼神下入了大营。

    等到入了大营,张成等人才知道军队聚集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到处是营帐,到处是巡视的戟士,高耸的箭塔上如鹰隼一般看着下面,只要有不对,立马射杀。

    张成等人在一个仓吏的带领下入了营砦西南角的仓区,那里是全军储备的辎重。

    交割完冬衣和粟米后,那仓吏用红笔在竹简片上写了一个条子,然后就让张成等人走。

    实际上张成运送来的物资,库吏们根本就没有清点,以往的任何卡拿做假账的手段也都没有用,不是他们改了性,而是真的忙。

    这不那张成交割完物资还想和仓吏讨一桶姜汤驱寒,但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家哄了出去。

    你一牛马命,还要使唤我?你是牛马,还是我是牛马?

    当然,抛开这身份,人库吏们也确实是忙。

    此时不仅是汉军主力正在到淇水大营汇聚,便是河内的豪势们也自带部曲武装赶来淇水大营投效。

    河南郡的情况,河内的豪势们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他们知道这些泰山军不是只要汉军命,更想要他们豪势的土地。那还不如要他们命呢。

    所以这次,他们不是被催逼着,也不是被枷锁绳套绑着来充军,而是自告奋勇,自带干粮来投军。

    河内豪强本就是汉室武备重地,虽然已经被前番战事征走了两拨,但这些豪强部曲中依然存在不少有力。

    他们在淇水大营稍微一整训,就整编出了三个营头。其中河内豪杰韩浩有营千人,有豪杰杨丑有营兵千人,还有河内豪杰郝萌,也为一千人部曲长。

    当然这三人实际皆是勇武将,并不是真的有这千人的指挥权。因为这三千人的补给几乎都是由河内各家豪势共同资助,所以实际上这三千兵还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他们之所以选了这三人,就是吸取了京畿豪势在荥阳之战大败的结果,很多家族子弟实际上并不适合带兵征战,与其兵败身死,不如将之交给有勇豪杰。

    这三将并没有立砦在淇水大营,而是被分在了淇水的上游和下游,作为汉军主力的外围防线。

    韩浩在其叔父杜阳的举荐下,带新营驻扎在两河口。

    两河口是淇水和沾水交汇处。更北面的沾水在穿过河内北部区域的时候,在这两河口的地方和南面的淇水一并汇入东面。

    所以换句话说,实际上汉军与泰山军西征军所对峙的河流已经是淇水与沾水的交汇河流,只是淇水流量更大,文化更久,才以此统称罢了。

    正因为这两河口是交汇处,河道由窄到宽,往往也是北岸泰山军贼骑涉水处,所以将韩浩部安砦此处,控遏此河道要地。

    而杨丑、郝萌两部则作为巡河军,沿着淇水西岸巡视游弋。淇水上下游有不少野渡,这两部都要巡视到,好第一时间发现敌军动向。

    这些调度说着简单,实际上千头万绪,十分考验着镇东将军的幕府的筹措能力。

    但好在原先设立在敖仓的粮台干得非常得力。

    在荀攸、钟繇等人的调度下,发往北方的军粟络绎不绝,只是可惜因为被泰山军截断道路,更北面邯郸的汉军到现在没收到过南来的一粒粟,也是凄惨。

    当然粮道之顺畅更大的贡献者是类张成这些基层的小吏和黔首,是他们冒风雪,受冻寒,一车车用脚运来的。

    但对于这些人,汉军竟然连一碗姜汤都不愿给。可能比冬雪更让他们寒冷的就是心寒吧。

    在汉军于南岸积蓄力量的同时,邺城的泰山军也在对北岸的西征军提供补给。

    相比于汉军,泰山军的补给要科学多了。

    汉军因为缺乏统合能力,在敖仓粟送到河内怀县的时候,河内各县乡亭征发的民壮就要在那里起粮,然后再由他们直接运输到前线。

    这种长途补给的方法虽然省了仓吏们的精力,但让黔首们苦不堪言,要走太多冤枉路了,再加上这严寒天他们好多人脚都冻坏了,都还要催逼运输,所以补给线上,黔首怨声载道。

    而泰山军采用的是分段运输。仓曹在邺城到淇水北岸大营的六十里路上,每二十里作一个兵站。然后每一兵站的运输只征召附近乡里的黔首,还分成三班。

    比如,从邺城出发的转输队白日行了二十里后,就将补给存放在此处的兵站,然后他们在兵站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返回邺城,这时候再休息一日,第二日再运输第二波物资。

    但是呢,因为三班倒的缘故,泰山军的补给线却是一刻不停的。这就是统筹调度,非数才不能为也。

    而这一调度方式是张冲提出,然后由军中分田吏统筹行动。这些分田吏因为时常丈量土地,是军中最善于筹算的一批人。

    这个过程中,有个之前的降兵展露头角,那就是牵招。

    此君之前在汉军破交战中随刘备伏击泰山军,之后兵败被俘。之后在荥阳大战的时候,中护军左校尉于禁为了集中兵力就释放了牵招这批战俘。

    于禁与这些人君子约定,战后泰山军果然大胜。潜伏在四野的牵招等人没有二话就回到了泰山军中,履行了他们与于禁的承诺。

    汉人一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诚哉斯言!

    牵招算学天赋惊人,因为成功统筹了这次军需调度,他被推荐入了随军学堂,受更高一层的培养。

    当然,比培养更重要的是,泰山军高层显然将牵招保持了一定的信任。这对于降人出身的牵招,可能更加重要。

    从邺城到淇水北岸大营,六十里,中间两处兵站,源源不断的粟、衣、盐、酱被送入前线的西征军将士手上,维持着他们的体能和战意。

    但这种高消耗的补给,泰山军并不能持续多久,因为邺城的物资也不丰裕。

    泰山军虽然从敖仓起出数十万石军粮,又从邺城缴获了六万石,但他们一路散粮消耗也大,还转输了一大批粟到列人的青州黄巾,那边已经断粮了。

    此外邺城之前作为与河北黄巾阻击的最后一道防线,惨战月旬,乡野残破,泰山军在收复附近聚落、乡社的时候,不仅收不到补给,还要消耗物资来建设。

    所以这种高强度的补给,汉军扛不住,泰山军也扛不住。

    换句话说,河南汉军与泰山军西征军的大战就在这大雪后。

    但谁也没想到,这场大雪一下就下了五日,直接就让淇水冰封了起来。

    这下子,淇水再不成泰、汉两军的阻碍,直接成了战场。

    光和六年,十一月六日。

    从上党转道而来的信使,带着邯郸方向卢植的军令,送达到了镇东将军张温的手里。

    卢植之前也收到了来自洛阳的旨意,令其与朝歌方向河南汉军南北夹攻泰山贼。卢植不敢怠慢,忙派信使从上党转道朝歌,与张温定好夹攻的时间。

    但因为这场大雪,太行山大雪封山,这信使就被困了,直到现在才将书信送到。但也正因为这场大雪,河北、河南两方也能定好约攻的时间了。

    那就是,大雪融化的第二天,南北夹攻泰山贼,共灭此贼。

    张温收到这个信的时候,非常踌躇纠结,因为他对此战有不好的预感。

    这从前两日他收到朱儁的军报中才有的。

    之前,从河南卷县过河绕击河内的朱儁军团,到现在都没能赶到。所以张温就发文催促其速速率军北上与他在朝歌合营。

    朱儁手上还有一支万余的豫州六郡国豪势部曲,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之前张温之所以一直克制进攻,就是打算等这只援兵。

    然后前两日,张温收到了朱儁的军报,然后大惊失色。

    此刻的朱儁军团压根就不在大河北岸,他们竟然直接折回到了荥阳。

    朱儁说,大军在卷县准备过河时,以汝南袁氏为首的六团帅直接找到朱儁,说荥阳空虚,他们最重要的是守卫京畿东面的安全,不愿意过河。

    朱儁在军报里直接了当的讲了,他已经是无可奈何了。因为这六团臣同气连枝,直接架空了他这个空头节帅。朱儁说,这些豫州世家所谓守荥阳是假,不愿意上河北是真。

    他们都是河南士,起兵之初就是守卫乡梓,压根就没想过离开家乡。甚至朱儁还说,这次近似逼军的行动,就是由汝南袁氏窜连的,其意难明。

    总之,朱儁说,河南后续的豪势部曲不要想了,他们不会北上的。

    这种情况下,张温如何心头不有阴影,如何敢放手与泰山军一攻?但现在由不得他了,因为北面信使到来的消息,军中皇帝的谒者也知道,这合击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苍天呐,庇佑炎汉度过此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