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小黑河堡处在中心位置,四周隔几里就是一个可容纳数十人到过百人不等的边墩或是军台,城堡平时可以容纳三四千人,很容易成为一个商业中心……赵、荣的眼光很毒,他一进来就看出来了和裕升方面的打算。 听说在大黑河堡那样的中心地带,军堡四周已经有了相当多的定居点,在西边的铜矿区住的人就更多了,已经出现了小型的村落和贩售货物的铺子,中心交易区肯定是城堡,有这样的优势,怪不得吸引了大量的汉商进来,他们在草原经营多年,有着多种经营渠道,只要草原上恢复正常,最短时间内可以恢复原本的景像,甚至要比以前繁荣多倍。 以前汉商只是做几万汉人和蒙古人的生意,可现在和裕升在草原上驻军就好几万人,加上几万矿工,数万垦荒种地的农民,一下子涌进十几万人,未来可能还有二三十万人的家属,数十万人在草原上扎根,如果再能降服蒙古人…… 赵、荣摇了摇头,把这不该有的念头驱走。 他用仇视的眼神看着四周,整洁的街道,来往的人群从容自信,很少有人愁眉苦脸或是露出胆怯的神情,房屋都是新建的,规模宏大,整片的房舍都住了人,有一些开酒楼饭馆的商人已经在营业,赵、荣进来的时候闻到一阵阵酒菜的香气。 货运马车很多,客运的马车更多,形色不等神色匆匆的客人不停的从马车上下来,和裕升的马车都有固定的站点,赵、荣对别的事不怎么羡慕,对这种舒适的马车还是感觉有些眼红,他老了,已经不怎么能骑马了。 一队披甲的士兵站在赵、荣眼前,他们穿着大片铁甲片穿束而成的扎甲,披着青色的斗篷,灰色军服上的铜纽扣闪闪发光,他们手按着腰刀,目光炯炯的看向赵、荣,令得他十分的不自在……在场的和裕升军人应该知道了他的背景,当然也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蒙古人派过来的使者,也可以说是说客。 “请你们催促一下好么?”赵、荣对一个士兵低声下气的道:“老朽精力衰颓,实在不耐久站了。” 赵、荣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慢待,不过时间已经又过去两刻钟功夫,他站的腰疼,和裕升的人也没有请他去坐着等候,身边失败一方的使者,对这种事应该也可以理解,只是赵、荣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他须眉皆白,打算利用这一点搏取同情心,能叫自己少站一会儿也好。 被他询问的士兵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虽然还是满脸不屑,但还是转身进去了。 “叫他再等一会儿。”侍从官周瑞道:“大人和李先生在见人,这会哪有功夫就接见他。他个老贼,站一会儿也不会累死他。” 张瀚确实和李慎明一起在接见客人……原本他在宴请张子铭和傅青铭等汉商,酒席刚开始不久,银锭台吉从集宁堡赶过来,张瀚对银锭确实有真正的交情,闻信后就叫人把银锭也请了来,不料银锭来后,发生了意外的情况,使酒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银锭一脸尴尬,低头拿着银质小刀割rou,不敢露脸,李氏一脸慷慨激昂的道:“和北虏打仗杀人当然没说的,我一直听说那个周耀喜欢杀无辜的人,没想到李从业他们也是一副德性,打进板升地外围时我正好路过,看到他们不停的烧毡包和杀掉牧人,投降的也杀了不少,后来把妇孺全逮起来,听说送到各堡做工,男的都送走了,说是到铜矿那里做苦工。大人,以前北虏掠我们的人,把那些妇人怎么样你也知道,把男子当牛马来用,板升地的那些汉人,多半都吃过这种苦头,怎么我们打过来了,也和北虏一样的行事呢?难道和裕升的商军不是仁义之师,以德服人吗?” 张子铭和傅青铭都抬着头虚着眼,感觉这胖妇人真是厉害,现在整个和裕升体系内恐怕没有人敢这样和张瀚说话,就算是习令色这种蒙古台吉又是对头,私下里说起张瀚也很客气了,不象以前提起来就是破口谩骂。 毕竟张瀚已经获得了世人都尊重的成功,在东虏那边,朝廷,北虏,大同和北方各处,提起张瀚来都叫人有不同的观感,但绝对没有人敢忽视张瀚的实力和其手上的势力。 “我说……”银锭虚弱的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李氏气鼓鼓的道:“他当年住咱家时,我就是这么说话的,现在地位高了,如果嫌我说话不好听,那我走就是了。” 李慎明在一边瞪眼看着,这妇人真是厉害,老实说他现在也不好和张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了。 张瀚看着众人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对银锭道:“当初你在马市时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怕老婆的银样腊枪头,真是想象不到。” 银锭脸色通红,却也没有办法反驳。 李氏算是拿住了他的脉,因为手下有几百妇人一直给和裕升做鞋子,和裕升的军靴供应李氏也占了不小的份额,所以她虽然不是银锭的正妻,地位在银锭那里却是后宅的第一人,甚至银锭自己近来因为发展的太快而缺银子,还得从李氏手头去借,他倒是想直接拿,可李氏是持有和裕升的股份,和裕升可是有义务保护股东的安全,再借银锭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况且哪有抢自家女人私房钱的道理,每次银锭只能低声下气的求恳,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就养成了畏惧李氏的心理阴影。 “哼。”银锭只能冷哼一声,把头又低下去一些。 张瀚看李氏还是一脸愤然,他敛了笑容,叹气道:“不是没给他们机会离开,这是战争,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赢者通吃,输的就全输……你不要和我争了,这件事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对了,把赵、荣叫进来吧。” 赵、荣进来时,眼里显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没想到张子铭等人都在这里。 张瀚按了下手,叫张子铭等人不要起身,也叫赵、荣继续站着。 老头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受辱的神色,张瀚神色淡然,李慎明脸上露出笑容,拿手摸着下唇上的胡须。 没有人说话,赵、荣站了一会儿见张瀚真的不打算给他看座,只得把受辱的表情收起来,正色道:“老朽赵、荣,见过张大人。” 张瀚道:“当年危素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太祖高皇帝说,你是哪个的老臣?现在我也要说,你算哪门子的老朽?” 赵、荣一征,他这时才仔细看张瀚,他看到张瀚的个头很高,首先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其实张瀚在平时见人时脸上都带着笑容,无形中减少了很多威胁,叫人感觉他对人很亲切,十分有亲和力,而此时他的脸色是板着的,语言犀利,加上高大的个头,腰间和军人一样有一柄佩刀,赵、荣忍不住打量了那佩刀一眼,刀鞘笔直,到末端略有弯曲,这种刀锋锐无比,赵、荣原本沸腾的情绪一下子如烈火遇到冰水,一下子熄灭了。 他拱手而拜,又道:“在下赵、荣,见过张大人。” 张瀚道:“所来何事?” 赵、荣强自镇定的道:“在下不是为蒙古人做说客,而是请求大人体谅留在板升地汉人的难处,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求留他们一条生命。在下等人听说,周耀所部就要从前套地方直扑板升地,板升地的汉人听说之后日夜不安,妇孺孩童日夜哭泣……” “所请不允。”张瀚道:“各部进行路线所攻方向皆由军司所定,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改变。” 赵、荣一滞,这个理由是习令色等人千方百计找出来的,他们对商军的三路打击毫无办法,现在他们要联络漠北和喀喇沁还有套部过来救援,所以需要拖延时间,留在板升地的汉人的安危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一个理由,但张瀚几乎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就拒绝了,这使赵、荣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完全浪费了。 “大人,”赵、荣一横心,跪下叩头道:“请哀怜我板升地的汉人吧。” 须发皆白的老人跪在地下,任是铁石人都要动心,然而张瀚还是不为所动,赵、荣忍不住道:“大人,这样板升地的汉人会怨恨的。” 张瀚冷冷一笑,说道:“夫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若有怨恨,但问刀剑!” …… 赵、荣离去后不久,银锭夫妇也离开张瀚所在的院落,回到自己的住所。 李氏气咻咻的道:“张瀚虽然对我们的态度不变,但他的人好象变了。” 银锭道:“我倒觉得他做的不错,不以假仁假义而害德,板升地汉人现在留下来的几乎全部是白莲教徒,他们敌视大明,也不再视自己为汉人,光凭一个汉人名号想叫张瀚退兵,这不是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