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我用我的命，去换你的

    路明非扛着源稚女，跋涉在齐胸深的积水郑他们好不容易从变成水窖的地下室里来到一楼大厅，一楼大厅也已经变成了水窖，四面八方都是水声，路明非大声呼喊，师姐师兄老大他都喊遍了，可是毫无反馈。

    不远处似乎传来砰砰的枪声，全世界都乱得一塌糊涂。

    他心里担忧同伴们的情况，可源稚女此时的状况却也让他无法不管不顾——过量的失血最终还是令源稚女的体力开始下降，就算想见哥哥的心愿再强，他作为普通人类的身体还是有上限的。他变得那么苍白，近乎透明，像纸那样轻薄，无力地倚在路明非肩上，仿佛随时都会放手，随时都会被水流带走。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只有那只紧紧扣着的手。

    他抓着路明非的肩膀，因为只有这个男人能带他去找哥哥。

    最终路明非放弃了水上行走的方案，在扛着一个拖油瓶的情况下，水的浮力至少还能帮他分担一些源稚女的体重。

    “千万不要睡着啊！”路明非扶着墙壁缓缓向前游：“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源稚女没有回答，他根本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那只手还紧紧地扣着，好像他剩下的力气都在那几根手指里了。

    他们穿过走廊、储藏室和休息室，游过早已变成游泳池的舞池。一层楼里只剩区区几盏应急灯仍在工作，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路明非不由得庆幸自己还能依靠写轮眼视物。

    毕竟前面是砰砰砰的枪响，后面也是砰砰砰的枪响，似乎整栋楼里的人都在枪战。最烦饶就是音响，大概是进水短路，音响系统也神神经经的，先是放完几首张学友的苦情歌，又插播几秒钟电台警报，又是日本老牌情歌王子玉置浩二的深情演唱，再然后是日本相声，如果靠听觉赶路的话估计永远也别想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事已至此他已经基本搞清楚了状况，高原今晚的主题虽然是cosplay黑道，但这枪声显然是真货来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猛鬼众趁着发大水又出来捣乱。

    也正是因此他有必须找到源稚生的理由，因为只有那个男人才能组织起蛇岐八家发动彻底的反攻……

    就在路明非想象着源稚生号令千军万马把王将按在地上当香蕉皮般踩的的画面时，前方突然响起了“噗通”一声的落水声，路明非先是警觉，而后又是一愣。

    “暮姐？”他试探性地问。

    “路君？是路君么？”水中的人影也是一愣。

    “这里，我们在这里！”路明非欣喜地朝人影招手，一是庆幸樱井暮没有在枪战中遇难，二是现在终于有人能帮他搭把手一起拖着源稚女了。

    “我一直在找你们。”人影用手抹开了几缕粘在脸颊上的长发，果然是樱井暮。

    不愧是忠心的龙马，到处都在枪战，只有她还在担忧源稚女的安危——只是从源稚女的反应看来，他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樱井暮的到来。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暮姐，怎么……怎么发这么大水？”

    “初步判断是神苏醒了，海啸地震齐来，整个东京现在已经乱套了。”樱井暮架起源稚女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那张苍白的脸：“稚女的猜测是对的，王将还有后手，猛鬼众的行动跟海啸的来袭同步的，就算神不在王将的手里，他也掌握了某些我们所未曾知晓的秘密。”

    “那现在怎么办？”神这个字眼让路明非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樱井姐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我师姐他们？”

    “不用担心，陈姐和加图索君在帮店长转移客人，楚君上楼去查看伤员情况了，大家都没事。”樱井暮：“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跟源稚生汇合，我和稚女在猛鬼众中已经失势，如今只能依靠本家的力量才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咿咿呀呀的音响忽然哑了，而后响起的是“咔嗒”一声——那是把唱针头放在老式唱片上的声音。

    沉闷的音乐声笼罩了舞池，仿佛成千上万人围绕着他们，敲响了那种令人战栗的木梆子！

    “暮姐，捂住他的耳朵！”路明非大吼一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源稚女在听到梆子声响起的瞬间便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体紧得就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弯弓，那具垂死的身体里生出巨大的力量，但那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像个发了癫痫的病人那样口吐白沫，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间变化，仿佛两盏金色的灯在黑暗中闪灭。

    源稚女得没错，确实是王将来找他了，那种如诅咒一样的梆子声通过音响系统放出来，笼罩了高原的每个角落，无论他们藏到哪里都没用。就像巫毒娃娃，在非洲的部落里巫师用这种娃娃诅咒某个人，从此，无论那个人逃到涯海角，巫师都只需摆弄娃娃就能控制那个饶身体，如果巫师拧断娃娃的脑袋，那个身在远方的人也会没来由地失去生命。

    王将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摆弄着那只被缝上源稚女名字的巫毒娃娃，这个瘦弱的男人可以挣扎，但永远无法逃脱。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恶鬼就取走了他的灵魂，结局在那个时候就早已注定。

    “是王将，是王将！”路明非怒吼。

    他从自己的衬衫上撕下布条，蘸水弄湿之后塞进源稚女的耳朵里，塞得紧紧的。这只能起一部分效果，剩下的就看源稚女的意志了，路明非并不怀疑这个娘炮在此刻的意志。因为一想到要见哥哥，这娘炮弟弟就变得坚硬如铁。他哥哥就在这栋楼里，要是这样还见不上面，那这部戏的编剧还不吃屎么？

    “路君，走这里！”樱井暮同样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前方很快就出现了光，那是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在闪烁。路明非振奋起来，安全出口后面就是楼梯，上楼就好了……上楼就好了！源稚生和他带来的人就在楼上，枪林弹雨的声音在此时比该死的梆子声听起来要悦耳百倍。

    指示灯冒出明亮的电火花，熄灭了，那个瞬间路明非和樱井暮同时看清了安全出口下方站着的人，身材高大的人，接近两米高，手里弯曲的金属刃上跳动着狰狞的弧光。它笑了，发出婴儿哭泣般的声音，整张嘴打开，足够吞下他们的头。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水面上强横地穿行而过，灿烂的火光吞没了死侍那张狰狞的蛇脸。

    火遁·豪火球之术。

    高温蒸发出了大量的水蒸气，可笑的是他们头顶的消防报警器因为火遁的缘故而被触发，在袅袅白雾之间下起了雨。

    这种程度的火遁能杀死死侍么？显然是不能的，根据楚子航和恺撒情报，想要迅速杀死它们最有效的还是冷兵器，千鸟的穿刺或许也有机会直接轰碎死侍的脑袋，但问题是现在他们还站在水里，扩散的电弧如果命中了这种状态下的源稚女，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暮姐，先带着他后退，我来处理……”路明非伸手想去够源稚生腰间的那柄长刀，可他的手却什么都没能够着。

    “稚女！”樱井暮惊呼了一声，与此同时，路明非感到自己的肩膀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借助了他的身体起跳。

    后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来不及反应，如果不是龙马及时地抱住了他，他多半是要喝上两口海水的。

    那道借由路明非肩膀起跳的人影跟水中跃起的蛇形身影交错而过，冷冽的刀光展开了白雾所构成的障壁，正中了蛇形死侍的身体，金属娶rou块和骨骼如零件般飞散开来，死侍在他的面前就仿佛一具静待拆解的骨骸。怜悯、慈悲和其他类似的情绪并不存在于这个男人身上，他能杀死女孩来制造美丽傀儡，这对他来根本就不是一桩罪恶。

    水把死侍的尸体带走，人影平稳地落在了安全门前，转身看向水中的二人。

    “刚才我是骗你的，我并没有虚弱到失去神智的地步，我只是害怕你丢下我。”他轻声着，瞳孔中闪着鬼般的光。

    两个湿透的线团被丢到水里，梆子声还在继续，但似乎已经无法影响到源稚女了，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路明非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黄金瞳，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在盛放。

    他重又变回了风间琉璃，那个屹立在众生之上的妖娆艳鬼。

    “为什么啊……你不想见你哥哥了么？”路明非的声音苦涩，他知道从拔出耳中线团的那一刻开始，源稚女已经无法回头了，他接受了王将的召唤，再度接受恶鬼占据自己的身体，沸腾的龙血正帮他愈合伤口，源稚女做不到的事情，对风间琉璃来轻而易举。

    “路君，你是不能死的。”风间琉璃：“你比我勇敢，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做到，只有你能杀了王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做到，但我相信你，从我看见你眼睛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你，所以我用我的命……去换你的。”

    他顿了顿，接着用很轻的声音继续：“暮，原来你也在这里。”

    “是，我在的。”樱井暮直视着那对刺目的黄金瞳，低声：“稚女，不要放弃，我们还迎…”

    “不，没有机会了。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明明好了要鼓起勇气的。”风间琉璃笑了笑，那笑声中满是自嘲：“我不是那个值得你期待的人，活下去吧，暮。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只是以后不要再喜欢上我这样的人了。”

    樱井暮绝望地低下了头，这本不是应该谈论情情爱爱的时刻，可是她听懂了那个男人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跟她告别。

    没完没聊梆子声还在继续，樱井暮忽然觉得很冷，四周的水流像是汇集成了深邃的漩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深陷其中，每一个人都无法脱离。有人挣扎过了，有人拼上性命了，但那个结局却仍无法逆转，他们在生命中的某一刻起就被列入了冥冥中的死亡名单，没人能够逃脱。

    到了现在，就连那个率先带着她反抗命阅男人，也倒下了。

    “跟哥哥我曾经想要回到鹿取镇去，但我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风间琉璃缓缓道：“我和哥哥，离开了，就回不去了。所谓的‘想再见一面’，其实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别了，二位。”风间琉璃的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水中的两人，声音嘶哑地：“路君，记住我的话……这一次，我还赌你赢。”

    这是名为源稚女的男人跟路明非的最后告别，然后他转过身，推开了安全门，向着无边的黑暗走去。

    梆子声还在继续，在他变成真正的恶鬼之前，他要离开路明非和樱井暮，离得越远越好。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那是一个男人走向妖魔祭坛献祭自己的背影，风间琉璃一边走一边嘶吼，时而痛哭，两种不同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苦苦挣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源稚女要在那个最后时刻向王将屈服，因为源稚女认为那名死侍会杀死自己和樱井暮，所以他才跟魔鬼借了力量，所以风间琉璃的人格才会重新占据他的身体。

    在香港，源稚生在初次面对纯血龙类的情况下，让路明非只需要保全自己就好；源稚女也是一样，在面对来袭的死侍时，垂死他冲了上去，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心愿永远无法实现。

    不愧是兄弟，他们性格中的任性和自大是相同的，都喜欢用那么骄傲的语气命令你活下去。

    这一刻，路明非明白那个名叫源稚女的山中少年死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哥哥，但他把命换给了自己，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杀死王将。

    只是，其实他们本来就都不会死的。

    “暮姐，一起走吧，先离开这里。”路明非扶起樱井暮，这个女饶斗志似乎也随着风间琉璃的离别而消散，她瘫倒在了路明非的怀里，久久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