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河间府王之宽
旭日东升,蔚州守备带领一队州城士兵护卫知州,同知等蔚州官员到达北口堡。 战场基本打扫完毕,受伤营军被安置在商栈内接收治疗,战死商军和商队伙计的尸体用白布遮盖,一排排放置在辎重营外,神色萎靡的俘虏在辎重兵营地中瑟瑟发抖,击毙的土匪一层层铺在一个深坑内。 州城兵士和官员脸色苍白,数百具尸体给了官员们极大感官刺激。 肖强就在死尸坑边,面无表情道;“知州大人,昨夜商军商队遭到蔚州千余土匪的突袭,虽然商军击退土匪,但损失惨重,人员伤亡数百,货物损失无数。 在下将据实禀报易州兵宪大人,市赏暂时中断,请大人向大同巡抚大人禀报实情。 蔚州盗匪猖獗,在下请教大人,能否保证驿道安全?” 知州实在忍不住了,走到一旁吐得昏天黑地,几名商军又将一筐土匪残肢头颅倒进坑中,刚吐完的知州等人又是一阵干呕。 好不容易缓过劲的知州道;“肖大人,去岁大同府遭兵灾,溃兵,刁民占据险要,祸害驿道,太残忍,太过分了!” “知州大人,肖某主持北口防务,出现如此大事故,商军商队遭到如此惨重损失,在下难辞其咎,免职戴罪是最轻的。 在肖某免职之前,卑职要报复,据俘虏口供,为首的是三家土匪,镇三山逃脱,草上飞逃脱,霸三州被击毙。 肇事者大多逃走,肖某要封锁北口,请求易州兵宪派兵支援,此地商贸怕要暂时中止。 所有军事行动以保密计,事后才会知会州衙。” 蔚州知州脸色阴晴不定,艰难道;“本官对商军商队损失深感同情,会派运夫支援北口一批粮食衣物,略表地主父母官心意。 本官会据实上报巡抚,也会将实情通报易州兵备。 北口乃是沟通关内交通要道,封锁大可不必啊!” 肖强道;“粮食一千石,布二百匹,茶叶,菜蔬还要蔚州支援,在下可以稍稍放松管制。” “成交!”知州赶忙道;“大兵过境,难免扰民啊,古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本官不是说商军不好,只是不想蔚州百姓再受罪,大军出动,黎民遭殃,州城衙门再动员富户支援商军二百驮骡,可好?” 肖强点点头道;“卑职会尽量减少军事行动,保证不sao扰百姓,但必要的报复行动是必须的,卑职已经尽力照顾蔚州衙门的颜面了。” 等蔚州官员狼狈离去,肖强命人焚烧土匪死尸,按照防疫要求,尸体焚烧后深埋。 商军战死兵士葬礼仪式庄严肃穆。司号兵吹响军号,全体兵士全副武装跟随司号兵与战死袍泽告别,火铳兵释放火铳,仪式完毕后,战死军士火化装罐,运回易州,安置在觉华社新建成的勇士陵园。 肖强带兵士回商栈,召集陆远,辎重兵老军,商队茄三等人议事。 测绘军展开地图道;“据俘虏口供,此次袭击北口据点,蔚州土匪共十几家参与,其中最大的三家为首,镇三山,草上飞,霸三州。 各部土匪的老巢匪寨已经摸清,标注在地图上。镇三山实力强横,但其行踪不定,俘虏并不知道其匪寨位置,非常奇怪。 测绘军认为,镇三山应该是兼顾黑白两道的人物,势力强悍说明财力充裕,镇三山发展的重点应该是明面上的正当买卖,黑道上的勾当只是暗中暴力垄断贸易的手段。” 肖强点点头道;“雁过留声,能在蔚州绿林中稳居头名,却低调到没人知道其老巢匪寨,镇三山绝对不是一般土匪。 陆远总旗,希望教导二处尽快摸清底细,肖某不管他是哪路神仙妖魔,將主说过,血债血偿!灭不了商军,那就得接受商军的怒火。” 陆远起身道;“卑职也在白洋淀混过水匪,俗话说,官匪一家,官商一家,没有官府支持,放纵,土匪哪能做大,没有白道买卖,哪有财力招揽装备手下。 任何事情都是有痕迹的,卑职琢磨,镇三山在蔚州商贾中肯定有一号,卑职已经给黄玉大人去信,要求人员支持。 民不与官斗,土匪也一样,镇三山游走黑白两道,肯定内心膨胀,对商军控制飞狐陉商道极为不满,错判自己的能力,认为群狼能咬死老虎,商军不是虎,是一条巨龙,他只看到只鳞片抓,境界差距是没办法的,镇三山是只恶狼不假,但依旧是畜生而已。 卑职定然搜遍蔚州周边,这么大个的狼,干了坏事想躲,未免小看商军,小看教导二处。” 连教导拿出统计报告道;“肖大人,班排战斗总结还在继续,战损已经统计汇总。 土匪马步军估计超过八百,阵斩馬匪二百多,追击斩杀三百,俘虏二百。 我军投入北口战斗一个加强连,辎重兵两个连,文礼商队伙计一百余人,夜不收蒙古牧民青壮六十余人。 北口加强连阵亡三十,伤五十。辎重营北防御连阵亡五十,伤七十六。文礼商队阵亡十人,伤四十。辎重营南防御连阵亡三十,伤六十。蒙古牧民阵亡十人。 我军死一百三十,伤二百零六。” 可以说,此次战斗,三个连队损失过半,会议室气氛压抑,肖强揉着额头,皱眉不语。 陆远起身道;“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肖大人,不可因损伤过大踌躇犹豫,据说,將主初次剿匪,也是抱着全军覆没的觉悟战斗的。 此次北口之战,我军以寡敌众,虽说暴露出许多问题,但兵士勇敢卖命,最终是大胜啊! 牺牲惨重,收获也不少啊!俘虏不说,战马挽马骡子缴获三百,加上蔚州支援的骡子,大牲口收获五百。 兵器也是收缴不少,最重要的,我们探查出蔚州虚实,锻炼了商军。 此次作战定然震惊魑魅魍魉,大人应该着眼于谋取战争红利啊!严格控制商道,公开剿除敌对势力,发展贸易,做好善后收尾工作。” 肖强起身对陆远施礼道;“肖强有些恍惚,幸亏陆大人提醒。 好,善后工作由陆远大人负责,统计工作结束,抚恤赏银按约定尽快下发。 将战斗报告,北口形势分析飞报军营谢宁千户,请求支援,请求下一步行动方略。 教导二处要深入探查匪寨,为随后军事行动摸清土匪虚实。 商贸活动要继续,蔚州粮食物资到位,在暖泉镇建立商行据点。 飞狐峪北口关,飞狐道黑山堡要控制在商行手中,关堡控制有劳陆远大人谋划执行。” 陆远敬礼后,意味深长道;“卑职遵命,我们还抓获一名特殊人物,他跟随镇三山逃跑,马术太差被商军擒获。” 肖强明白,这人的身份可能涉及到官场,也是此次组织土匪的关键人物。 肖强对众人道;“大家做好善后工作,做好防御措施,散会。” 肖强在商栈提审特殊俘虏,俘虏是个中年人,脸蛋淤青,被商军收拾过,神情沉稳,倒是不卑不亢。 肖强对中年人道;“本官肖强,就是商行北口负责人,任何人侵犯商行商军,都要付出惨重代价,这是我们的原则。” 中年人淡淡一笑;“商道多重要,本人不赘述,你易州商行商军是硬挤进来的,而且不懂规矩啊!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希望肖大人理解此次事件。” “本官理解,没有牺牲就没有资格参与商路,现在情形明了,你们输了。” 中年人哑然失笑道;“一次小小接触,算不得失败,商道涉及宣大,山西,保定,京师,甚至延伸甚远,南至江南,北至塞外。 这么多节点,北口一地算什么,只能说明你易州商行有些武力罢了。 就说蔚州境内,在下组织武装截杀你出行商队,胜负难料啊!生意,终究是和气生财,打打杀杀只是必要的试探,在下背景不是你们所能撼动的,知难而退不失为明智之举。” 肖强敲着桌子道;“照你所说,何为明智之举?” 中年人眉毛一挑;“简单,利益均分。那就是拿多少,看各自官场势力,武装实力。 在下认为,经过北口堡战斗,得重新评估易州武力,这条商道,易州境内贸易给你们三成,其他照旧,如何?” “凭什么?就你们那点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的阴招吗?” 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沓契书道;“在下代表着大势,权势之大,能左右朝庭部堂高官的决定,李银河一个小小卫所佥事只能仰望。 争口舌之利没有意思,在下势力一靠权,二靠钱。双管齐下,无往而不利! 这是给蔚州土匪的报酬,庄园只有在下才能过户,里面是粮食等物资。 土匪不相统属,在下只是许诺了几个官职,再拿出一些宅院物资,他们不就卖命了吗! 土匪败了,这些就送给肖大人,算是冒犯的赔礼。” 警卫取过契书,交给肖强。肖强递给一旁的陆远道;“我北口兵士损失惨重,这点财物不够,贵人如何称呼?” 见肖强收了契书,中年人笑道;“不够可以谈嘛!这样多好,买卖大家一起做。 学生王之宽,京师河间府人士。” “失敬啊,原来先生是生员,本官知道,山东新城王家乃是大宗族,声名显赫,贵人辈出。” 王之宽略微骄傲道;“同宗,在下出身大家族不假,但学生乃是举人出身,能为贵人们奔走,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和见识。” 肖强话音一转道;“既然是贵人,价码就不同了,本官下辖商军护卫死伤数百啊!” 王之宽皱眉道;“宅院物资价值上万两银,肖大人莫要漫天要价。 运夫,兵士都是草芥,给点钱就打发了,再招就是。” 肖强摇头道;“商行商军还真不是草芥,从训练到装备到死伤抚恤,平日足饷吃食,家眷要分地,一个军士一年得花费数百两银。 先生联合土匪一下子造成商军数百死伤,你说,本官漫天要价了吗?” 王之宽咂舌道;“怪不得战力强悍,花销如同养边军家丁了。这样吧,学生帮着肖大人剿除蔚州匪患,再让贵人提升肖大人官职,如何?” 见肖强沉默,王之宽继续道;“学生强调一点,贵人们对李银河佥事的打击是全方位的,此次市赏,李银河出塞,定然死于蒙古人手上。 肖大人练兵有方,李银河一死,部下必然星散,肖大人还得找出路,不如学生给你安排安排,卫所同知,营军千总,城池守备,也不是难事。” 肖强面无表情道;“本官出自军士川,王先生和身后贵人能量巨大,能不能给军士川农户指条谋生明路,能吃饱饭就行?”
王之宽诧异道;“学生知道易州军士川,那里山险地贫,自古就是穷山恶水,出武夫卖命的贱地。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肖大人发达了,发善心时常周济些粮米便是,谁有能耐管得了众多贫民的口腹!那是无底洞啊! 商道财富有定数,羊毛出在羊身上,咱们挣了钱再分给穷棒子,忙忙碌碌为什么啊! 肖大人的想法很奇怪!” 肖强无奈道;“肖某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升官发财是以后的事,现在有两件事,王先生得配合,商军无故被袭击,肖某得对易水湖商行有交待。 第一,配合商军清剿土匪,尤其告知镇三山,草上飞的具体信息。 第二,配合商行接收契约财产,配合商行在衙门办理过户事宜。 肖某只保证目前王先生的人身安全,希望王先生积极配合,你身份再尊贵,商军可以让你永远消失,莫要自误。” 带走王之宽后,肖强对陆远道;“谈话细节,我们的预判转军营谢宁大人,招商队茄知文掌柜前来议事。” 文礼商行营地,十名战死伙计已经火化,骨殖装坛摆放在祭台前,茄三,海狗子,大金牙各拿三支香,带领商队伙计与战死兄弟告别。 祭祀完,茄三大声道;“肖大人已经应允,兄弟们协助商军作战,死者骨殖进觉华社勇士陵园,四时八节,供飨不断,除抚恤优厚外,家眷享受军户待遇,分田二十亩,税减半,子女生活有军营相关部门负责。 此次作战,我们没有孬种,咱们商行分得五十骡马,娘个得脚的,现在是大牲口剧增,人手减少啊! 我们几个掌柜合计,咱商行昨晚受辎重兵保护,损失最小,咱们得为商行做贡献。商贸不能停,咱们休整后要在暖泉镇设据点,帮助商行建设暖泉镇,受伤伙计痊愈后,负责北口至暖泉镇的买卖。 每人有二十两辛苦费,这是昨日缴获分成,寄回家里吧,边镇危险,说不得咱们还得出塞,茄哥说实话,生死不知道,只要活着回来,每人挣一份产业不难。 我们掌柜商议,要招人手,从俘虏中挑,别嫌弃,也别歧视,咱们也是土匪出身,一般土匪就是苦哈哈。 还有一件事,咱们也不是白菜,商行要加强咱们的火力,商队装备两门马载弗朗机,一个排的火铳。 大家伙对商队决定有没有意见,当面锣敞开说。” 优厚的分成让商队伙计兴高采烈,目前商道收益远远超出预期,人都是有野心的,边镇危险,那是高收益,远行一次,房子,宅院,牲口都置办出来,没人愿意此时退出。 不过,大家也知道远程行商的艰辛,疾病,水土不服,盗匪sao扰等困难,那就需要做好准备,火器增多,额外照料武器牲口的开销增大,如何调节安全与货物的分配,都是难题,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记下一条条意见。 传令兵通知茄三等掌柜到商栈议事。 等茄三,海狗子,大金牙看完审讯笔录,肖强道;“各位掌柜,肖某疑惑,咱们的对手也是饱读诗书,圣贤书曰,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人广置良田豪宅,家私亿万,为何还在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损公肥私,拆朝廷的墙角呢? 尤其视黎民为草芥,冷酷漠然让人不寒而栗啊!” 茄三无奈道;“肖大人,在下有幸听过將主和孙奇逢先生讲的几节课。 孙先生学识渊博,对朝代兴亡,辞章典故了如指掌,但论及兴亡根源,解决措施却不及將主说的通透。 在下曾说过,將主在政经课讲过阶级,简单说,这世道分富人和穷人。 厘清他们的关系就明白了朝代兴衰的秘密。 茄某原本是个水匪老粗,也只能粗略谈谈。富人富了,不会主动将财富补贴给穷人,只会变本加厉从穷人身上盘剥,试图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 富人少,但是有钱有势,掌握话语权。儒家经典很好,但是掌权者却曲解之,至圣先师,孟子亚圣说的很好,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现在成了为君者讳,为上者讳,至于百姓,讳没了。 將主解释,这就是阶级,富人为富不仁,穷人无立锥之地。 先贤讲,道并行而不相悖,如何调和阴阳,调和穷富,决定朝代兴衰。 本朝太祖打击豪强,孽杀贪官,就是震慑富人,甚至在大明律制定后又编制大晧为百姓撑腰,结果呢,解读者,执行者还是富人,现在谁拿大晧当回事。 现在土地集中在皇亲国戚,高官勋贵,豪强缙绅手中,民不聊生,旗军土地集中在军官手中,继而转移到富人手中,卫所毫无战力。 陕西已经反了,山西,河南很难说啊!根子就是富人不让利。要是没有约束,茄某富贵了,一样不让利,人性使然。 將主在努力,再找调节贫富的关节,咱们取得的成绩大家都知道,茄某学得不多,以后如何,还得拭目以待。 茄某觉得,將主乃是大英雄,大圣贤。咱们关起门聊聊,万万不可宣扬,现在悄悄积蓄力量,不可树敌太多啊!” “茄哥有文化!”肖强,陆远等人向茄三施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