惰漫月君净除心患 铁画御史送客津关
题曰: 身不足七尺,心志齐天高 玄衣靛青带,镔铁屠龙刀 乐平使一攻式,尽诛逆贼刺客。 林翼不知他是何许人也,稍显戒备持铁笔忌惮。 乐平唱一大喏,先拜上位,再拜诸大臣道:“草民乐平,本戴罪之身,听闻圣上有难,特来…特来护驾。” 心下慌张,乐平险些忘记陈丕给他编排的措辞,目光乱窜恰好落在了鸿锦公主身上。 鸿锦公主忙开扇遮面,秋水含羞。 郭焕太尉拔刀上前道:“哪里来的小毛孩子!休走看刀!” 乐平丝毫不惧,挥宽刃迎上。 席间大御所琼雪悠看得真真切切,乐平这少年虽根基深厚,气力无穷,却始终未得法门,徒会用蛮力,步伐也浮躁不稳,倒将这其貌不扬的稀世宝刀舞得真如铁砣一般,斩过七八刀却连那太尉的影子都没碰到。 悠再难以旁观,高喊点拨道:“小子!你手拿的不是棒槌!脚踩的不是棉花!灵活点,踏实点!” 乐平听闻此言,镇定站立原地,太尉见其分神,凶凶然挺刀杀将而来。乐平深吸一气,猛然纵斩一刀,那太尉撤招不及,兵刃当即被斩作两段。 未待其反应,乐平又施展奇门遁甲,走巽坤震三卦,一刀携风雷之势斩来。太尉徒手接之,顷刻便不敌,一阵乍惊惨嚎过后,尸身于风雷间碎作齑粉。 席上众人无一不惊,悠心下暗道:“这难不成便是失传十余年的奇门遁甲!这孩子是何许人也!” 乐平掸一掸周身灰尘,面向悠抱拳道:“多谢老前辈指点!” 悠赞许一笑:“少年,你叫乐平对吧,我观你颇有身手,如若稍加指点定是前途无量!不知你有无意向随我从军扬名天下啊?” 乐平还未思虑妥当,便听得身后月王“护驾”连连 回头看去,却是那京畿王李戒使一柄深乌檀扇与林翼斗在一处。 乐平知这使铁画银钩的是好人,见林翼招架愈发吃力,快步上前一刀斩向李戒。 李戒开扇卸其蛮力,左使鞭腿扫退林翼,右作鹰爪定住宽刀。 月王大惊道:“李戒!你..你什么时候…” 李戒冷冷一笑:“怎么?孤王会几分武艺难道不寻常吗?求人还是不如求己来的踏实,不是吗?” 见状况危机,公主低声吩咐道:“将军,救场。” 乐平撤步欲收刀,谁料那李戒抓的着实牢靠,一时间宽刀竟脱手为其所夺。 “你大势已去了!李元!”李戒长笑借刀直斩月王颈项。 鲤口崩殂,太刀驰出。 鲜血迸溅龙椅禺绒毡上,玄刀铿锵落于丹墀阶下 李戒抱肩哀嚎,倒地匍匐,整只右臂已被齐根斩断。 悠不知何时来至其后,血振拭刀入鞘。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乐平都未看清其出刀,月王危机便已化解于无形。 “陛下今日不取叛贼性命,更待何时啊?”悠冷道。 月王悲怒交加,战栗不已:“李戒啊!李戒!朕素日待你若一乳同胞..你因何…” 李戒披头散发,臼齿咬得嘲哳作响,睚眦而顾上道:“李元!来日方长,这剡月终有一日是孤王的!” “来人呐!将反贼李戒党羽拿下!”月王一改往日萎靡神情,悲愤高声道。 绑缚手还未上前,众人便觉天摇地撼,岳阳楼金顶登时坍塌,碎瓦断梁一并落下,只嗬得席上诸臣一哄而散逃命去也,丞相贾义不及躲闪,被瓦砸梁压,立毙于当场。 王后惊吓昏迷,乐平林翼二人护住月王,悠不紧不慢携公主躲避,待尘埃落定,众人上前观瞧。 狼藉之间赫然一人,身足八尺挂零。铁箍咒十二戒疤,靛青脸凶神恶煞,戒刀长薙梭罗杖,断缘老衲旧袈裟。左施佛礼立掌,右负李戒肩扛。好一位破戒行者,比丘佛王! 佛王目顾众人,施罢一礼便欲带李戒逃生。 悠阻其退路,再三打量道:“这位比丘,可是大雷音寺前住持,空善法师乎?” 佛王愁眉道:“一别多年,琼雪施主竟认不出贫僧了…倒也难怪,贫僧如今不过是烂柯之人罢了。” 琼雪悠远眺北境,长长一叹,侧身让路道:“也罢!在下不会阻拦,法师速速去吧!权当替兴太后报答当初之恩。” “兴太后…”佛王稍一出神,言毕再施一佛礼,负李戒疾驰而去,一路无人阻拦。 月王见他们远去,心下五味杂陈,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起身谢道:“此次脱难,林爱卿,琼雪节下和这位小侠士当属头功,不知诸位愿朕何以报答?” 悠还礼辞道:“还望陛下不拂我无殇王好意。”随即转头又对乐平道:“小侠士,若有意怒马鲜衣,可修书至无殇国大御所,我自不会亏待你!”说罢携公主离去。 林翼拜托乐平请来太医宦官,一阵忙碌打理过后,服侍月王辞楼,入龙舟水殿坐定。 乐平被舟中装潢冲昏了头,东瞧瞧西看看,满眼尽是金碧辉煌,廊腰缦回。林翼温言教导过后,方才乖乖入殿面圣。 此时月王满面愁容俱散,笑盈盈道:“赐座。二位爱卿护驾有功,朕欲重重嘉赏!不知有何愿求啊?” 乐平拜请道:“陛下,草民一不求官,二不为职,只求一条陛下赦免冤罪,草民也好继续游历啊…” “诶!小侠士太客气了,知是如此,朕心有愧啊..”月王思考道:“小侠士既要游历,不知日后去往何国啊?” 乐平对六国地理不甚了解,一时难答。 月王唤内侍取来地图,指点道:“广寒向北四百里是无殇都城「朝歌」只是苦于夜郎高山阻隔,难以攀登。向西八百里是生炎都城「扶桑」。小侠士还是先去生炎方便些。” “谢陛下指点!”乐平作揖致谢。 “哪里哪里,只是那生炎霸王蛮不讲理,朕也无可奈何…”月王摇头叹息:“在生炎境内,他若是刁难与你,可献此物求全。” 说罢,吩咐内侍取来一柄六寸青锋 龙纹暗流,寒光满堂,正是那柄义发短剑 “那霸王乃是鲁莽之辈,素日喜刀弄剑。此剑乃剑师郑忠所作,可谓绝世孤品,本应收作证物,但念你护驾有功,便赠与你好啦!”月王命人恭敬献上,示意林翼开口。 林翼恭敬拜道:“启奏陛下,臣未敢奢愿,只求陛下日后以国为大,以民为本,有道是民也舟也,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不可忽也!” 月王敬道:“林爱卿立朝堂,朕无所忧者也,今后国事全权交于林爱卿协理便好!”说罢疲倦而麻木地扭了扭后颈。 林翼见其不通,摇头叹息不已。 乐平望了望座上月王,回想着昨夜与陈丕编排的计谋,莫测开口道:“草民见陛下龙体微恙,兴许是伤了神,不知日前可曾遇何异事?” 月王轻扶额角道:“确有一异事,那日朕未上早朝,盥洗过后便见远处射来一道天光,正中朕后颈之上,朕忧旁人以此大做文章,故未敢言明。”说罢月王卸下翼善冕,一指自己后颈示意乐平查看。 乐平定睛观瞧,月王后颈之上赫然一十字印记,同帝夋胸口处的神罚印记一般无二。 月王戴冕续道:“那日起朕便愈发疲乏,不知小侠士可有法缓解一二?朕也好亲力亲为,躬身执政啊!” 乐平环顾四下,见无可疑之人便坦白道:“不瞒您说,您中的这道天光是上天降下的神罚!” 言出,月王林翼皆色变。 “神罚?”月王跌坐椅上:“朕..朕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天公因何要降罪于朕!” “您有所不知啊!”乐平悄声道:“这神罚是有人刻意为之!” “何人所为?朕…朕可曾树怨于他人?”月王面色惨白,稍一怔神。 “这…在下就不知了。”乐平蹙眉扯谎道:“不过无论何人所为,解除神罚都是如今首要之事,还望陛下勿要耽搁。” “也罢!”月王不甘一叹:“敢问小侠士有何良策?” “陛下,这事草民可办不成,还要靠陛下自己!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乐平学着陈丕的口吻道。 月王不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系铃人便是朕?这铃又是何物?” “草民曾读过几本野经,经上有曰:本无神罚,弥彰心罪!若心罪得除,神罚则不攻而克也!草民斗胆,敢问陛下性情之中有何瑕疵否?”乐平拜请恕罪道。 “瑕疵…”月王闭目沉思。 乐平悄悄拉了拉林翼的衣角,示意耳语 林翼俯身倾听,密谈几句,二人相视点头。 “小侠士,这瑕疵…朕一时也想不起来啊…” 半晌未有答复。 月王睁眼,见乐平故作阴毒道:“既然想不起来!这龙椅就让给他人吧!”说罢挥刀凌厉斩来。 月王惊吓昏厥,往日闲暇纷呈而至。盘游田猎者有之,纸醉金迷者有之,好大喜功者有之,疏忽朝政者有之。月王心下骇然,方欲逃避,却被一李戒幻影桎梏于掌中,贾义郭焕放肆狂笑。 会须不料秋后算,一笔勾销自难逃 月王抱头无助,于心灵中备受折磨,周身战栗。惰怠至极,身不从心。目不能视唇不能启,鼻无以嗅耳无以闻。 紫荧光忽隐忽现,箴规言何问何答 心病应当心灵治,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元!往喜怠惰,今祸弥彰!”可是天神耳语? “月王!过勿惮改,来日方长!”此为心念答腔! “人生朝露,何必煎熬?”天问 “家国身系,中兴我朝!”心答 再睁双眸,座上之王已然大彻大悟。 乐平见此计奏效,连忙弃刀下拜道:“草民罪该万死!方才惊驾也是逼不得已…还望陛下恕罪!” 月王并不恼怒,颤巍巍离龙椅,摘冕躬身悔过道:“无妨!二位平身!往日朕迷于谗言假象之中,亲小人而远贤臣。一国之弊,在乎朕也。京畿王之乱,无殇君之藐,皆始于朕之惰怠!一人愆过速剡月之祸,朕知罪矣!既日痛定思痛,绝不再覆前辙!” “恭喜万岁,喝喜万岁!”林翼知官家劣性已得约束,撩袍拜倒,喜由心生。 月王执林翼之手,含泪道:“林爱卿!朕许你督查皇亲朝廷之权!还望今后多多直谏啊!” 林翼见君王明眸流光,喜极而泣下:“定佐陛下成江山之业!内忧外患,翼虽肝脑涂地而不辞!” “林爱卿…朕往日有愧于你,还望多多担待!”月王扶起林翼。 顷刻间,一道神光由体内散出,直冲云霄而去。 乐平只觉檀中魂魄如释重负,灵气再度充盈了几分。 不觉间,十字印记已然褪散了。 陈丕陈子桓于远处看得真切,见一道神罚解除,长舒恶气道:“过了一个,还剩六个。” “剩下六个可一个比一个凶险呦。”一男子踱步于陈丕背后,比划罗列道:“迷醉朝纲为「惰」,登峰造极为「贪」,愆过天下为「恶」…这么看来,还真有得忙啊。你要是走了这小子能行吗?”
“盟主怕我多事,我若不走岂不是有心与他作对?况且我留下了六个锦囊,到时自能助他。”陈丕远望,目光深邃而难测,不知喜怒,不解哀乐。 “空留计策有什么用?没有人力物力又该如何实施?单说我,方才演那郭焕太尉可就废了不少功夫,换作旁人怎么可能不被识破!”那男子戏谑道:“不仅要模仿那厮的举手投足,还要暗杀其于无形销尸灭迹。光是把那些兵卒秘密调离广寒京畿就费了好大的心思。浩荡荡的计策,实行得滴水不漏!除了我「千面狐王」还有谁?” “臭狐狸,你也别太沾沾自喜,太尉虽然执掌兵权,但终究是文官!武艺平平之辈怎么可能徒手接白刃?你方才演得有些太过了!”陈丕回怼道。 “要不是「仙王」拜托我,我才不干这苦差事呢!演成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你们啦!”那狐王一笑,转言道:“也不早了,你我速速离开吧。待会让那小子看见可就不好办了。” “也罢...”陈丕久久远眺,低声自问:“不知下次相见,你会有怎样的成长呢…让我刮目相看吧,小乐平…” 笠日,月王布诏罪己以告天下。 赦张熹之罪躬身谢歉,重有才之臣改革除弊 访阡陌之田慰藉黎民,临乌衣之巷嘉誉文人 岳阳楼招贤不绝络绎,金水殿变卖益民养生 罢税慎刑以轻徭薄赋,躬身作则以克勤克俭 御史大夫林翼林翔宇,奉王命监察一众京畿城隍,抄拿法办无数贪赃污吏 碰巧抓了先前那逃亡的主簿。问清来龙去脉后,白于月王以平反冤狱。 月王闻之心痛,亲判主簿以斩监候,追封后稷为光禄大夫,谥号「善」,并发皇榜找寻钰轩 二人洗清冤狱暂且不表。这日林翼御史来至在剡月西郊视察,闲暇时游历于剡水之畔。 剡水发于西岐山间,东流入广寒城,充溢岳阳楼下东西华池,西汇入总槽运,随治圣国境内通天河直奔东海。 夜临矶头,林翼退蟒袍,卸乌纱,散一众随从仆役,着一身布衣素装,信步沿江夜寻烛火。 渐行渐远,漫步竟入一片白桃林,江畔一只小船摇曳水上 有道是: 万里无云暮将晚,一叶孤舟碧波染 烛泣灯幽江渚上,俄尔风起动帘毡 林翼掀衣袍挽襟袖轻扣艏门,主人添浊酒回残灯低声迎客 未见其人面,先闻海隼鸣 形单影只千杯少,皂衣襟袍氅流青 “晨兄,别来无恙啊?”林翼抱拳而坐,关切道:“那日详装行刺,背负骂名,当真是苦了晨兄。大恩无言谢,翼感激涕零!” 青衣客启舷窗放飞海东青,微微一笑:“无妨无妨,我早已被常夜通缉,流落惯了安定下来反而不适应。” “晨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林翼举目望月,掩饰清泪:“待剡月安盛,翼定请罪言明真相,为晨兄平反!” 天幕沉沦垂皓月,烟波飘渺送残魂 晨举匏樽笑言:“快意当前,何须伤感?翔宇且同我泛舟游乐一遭罢!” 良辰中秋,八月望日,客邀御史泛舟游于剡水之上。饮酒乐甚恬然尽欢,觥筹属客清趣未完。乘快风,下长川。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至江心,回望夜幕山村灯火点点,人声喧嚣,林翼兴起,扣舷歌曰: 水天风宁岸留蒿,矶头泛舟论离sao 云烟飘渺隐闲舍,八斗才学共惊涛 晨赞许道:“翔宇家国度量实在难得!剡月日后定民生殷盛。天国富庶指日可待也!” 林翼谦词礼让,问道:“晨兄经年闲适,见闻思虑翼皆难及。不知会此情景作何感想啊?” 晨望山村人烟侃侃歌来: 寒村悠悠欲弥彰,暖山隐隐雁栖凉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林翼笑言:“晨兄真逸士也,可叹翼帘内为官,社稷担当,终难得享清休啊!山月江风,于我陌路也!” 晨笑而不语,指点岸边白桃林再歌: 潺流素带一江满,把酒舷头三两盏 渔樵问答皓白下,常笑点翠似青山 林翼不解,晨言道:“江鱼走兽,风林山月,斯天道之无尽藏也,渔樵也好,王侯也罢,人俱贪其善,然一毫而不得取。此山此水非何人之所有,而吾与子皆共适,何谓也?是物我皆为幻也!金银细软,点翠玉馔,来而未得,去而难留,赤条条来去是也!何苦介未全之恨于心,吾见,留淡泊而居庙堂为民者,真贤士也!” 林翼喃喃道:“呜呼哀哉!不雪晨兄之污名,翼瞑目难矣哉!” 晨开怀感叹:“翔宇啊!役于物者得失患,役于形者不超然!” 二人释然一笑,晨请曰:“愿为翔宇和箫。” 言罢抽玉箫于手,缊气凝神,吹唇嘘啸。 叙叙如也,空空如也 白华影落,碧海潮生 林翼怆然涕下,倚箫歌而曰: 萍水相逢在恬然,此行不知何日还 把盏送君声声远,寄风随子过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