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圆寂
正月初六，虽然山下已经有春意复苏，但是这山上还是受寒的腊冬时令。 小道士玄空紧了紧衣袖，端着药蜷缩在道袍里快步向禅房走去。 老和尚病了，深冬腊月里老人的病是让人担心的，听脑袋里那个怪人的说法，冬天是老人去世的高峰期。 想着老和尚雪白的长眉，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禅庙建在山上，从玄空记事起，就只有老和尚和他两个人，不过他印象里的老和尚似乎一直就是这个长眉雪白的模样，但身子却不衰颓，反而像只年盛的大猿。 老和尚是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呢？好像是那个声音在脑海出现的时候。 从那个奇怪的人住进玄空身体开始，老和尚身体便开始日复一日的虚弱了，也开始像个和尚一样平静了。 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这几年老和尚不出去打大野味，确实伙食寡淡了些。 小道士想想，叹了口气，看着天上落不尽的雪花，拍了拍自己脑袋。一切杂念烟消云散，走了几分钟没走出来的院子，走了一步就到了老和尚禅房门口。 他推门而入，屋子里纤尘不染，除了一张木板床，没有任何家具，房间是简陋的砖石铺就，从外面看灰扑扑的不起眼，但屋里面却莫名有一种玉石的温润。 一个老和尚侧躺在床上，长长的白眉从两边铺下，直到床边。老和尚面色苍青，嘴唇像是屋外被雪盖着的白石道，斑斑点点的苍白，但面容却有一股莫名的喜悦。 他眼睛对着对面的墙，没有焦距，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和什么人对话。 从几年前老和尚病了开始，隔三差五的就会这样，玄空早就见惯不惯了。 他把药端在手上，站在床边等待着老和尚虚空交流的结束。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回过神来，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玄空，面上的喜悦更甚过往。 他挣扎着想要坐了起来，玄空赶忙把药放在地上，双手搀扶住老和尚，老和尚借助玄空的力量靠在墙壁上坐着，眼睛闭了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似的。 过了良久，他抬起来手，但手却已经抬不高了，玄空蹲了下来，用头迎着老和尚的手。老和尚把手放在玄空的发髻上，轻轻的摩挲着。 “小道士，我俩搭伙过日子多久了？” “啊？” 玄空被问到了，他也不知道跟着老和尚多久了，只记得从他睁开眼开始就跟着老和尚一起在这个小山上的禅院里。 他想了想回答道：“回老和尚的话，玄空记不清了。只记得门外的桃花开了二十次，许有二十多年了吧？” 老和尚没搭话，依旧静静地摩挲着玄空的发髻，自顾自的说着。 “二十四年，阿弥他莱莱的陀佛，老和尚是真没想到二十多年居然也能这么长。” “他莱莱的阿弥陀佛，你说那死人山那么多断情绝性的死人，为啥非要让老和尚这个活人来办这事儿。” “阿弥他大爷的陀佛，老和尚就不该贪那瓶酒，那个rou坨头居然发善心让老和尚喝酒，就知道没好事儿。” “二十四年，他祖宗的，老和尚也会舍不得啊，用一瓶酒换我生生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真他酿的吃亏啊。” 玄空静静地听着，老和尚在得病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特别这一两年里，疯癫的越发过分，仿佛真有什么人在坑他一样，不过像今天这样的过分却是从未有过的。 玄空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了。 老和尚骂着骂着情绪也越发激动了，蹲着任由老和尚摩挲着他的头，不过老和尚虽然情绪很激动，但是摩挲着玄空发髻的手却仍旧平稳安柔，像是小时候老和尚抱着他哄他睡觉的时候一样。 玄空听着，老和尚骂着，骂累了，玄空就替老和尚接一句王八蛋，老和尚听着骂的更起劲了，爷俩就这样一唱一和的。 窗外雪停了，乌云还没散，但却变得更加昏暗，隐隐中有雷声轰响。 九州大地内外天空都是一片乌黑，震耳的雷鸣鼓点般响个不停，但却始终穿不到这无名山里小小一禅院，影响不到禅院内老和尚的叫骂。 乌云大雷只持续了盏茶时间，而老和尚却足足骂了一个时辰，骂的口干舌燥，想再说，却说不出来新词了，只能停了下来，看着窗外放晴的天，冷哼了一声，转头过来，发现玄空蹲的面目赤红，额头大汗直滴。 老和尚愣了一下，摸着玄空头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玄空脸色转瞬便恢复正常，身子也停止的颤抖。 “老和尚发傻了，小道士你犯什么傻，刚蹲累了就站起来啊。” 玄空看着老和尚疑惑里带着愧疚的神色，不好意思的笑着。 “我看你好久没这么有精神了，感觉你身子都像好起来了一样，我怕我站起来，把你性子断了，你又……” 玄空的话没说完，他自小没离过禅院，心思空澄，但心里一种莫名的感觉阻止他把话说全。 老和尚听着玄空没说完的话，心里温暖又带着几分酸涩。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轻轻的拍着悬空的头。 “傻孩子，人怎么能没有那个时候了？” 玄空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老和尚忽然大笑着站了起来。 玄空看着老和尚强健的体态，开心的大叫着 “老和尚，你好了？” “哈哈哈，阿弥他酿的陀佛，小道士别多想了，老和尚没病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呢，老和尚要圆寂了。” “圆寂？” 玄空听着有点发愣，他不知道什么叫圆寂，就连生病这个概念也是脑海里那个声音告诉他的。说生病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永远离开了。 所以玄空才会害怕，从他睁开眼开始就是老和尚，他不能想象老和尚永远离开是什么场景，只要想想就让他的心里撕裂般的酸痛。 “圆寂，圆寂会死嘛？” 玄空有些颤抖的问着老和尚，老和尚看着玄空煞白的脸，嘴里本来想说的，当然了，老和尚终于死球了这句话还是咽了回去。 “嗯，圆寂这个怎么解释了。” 他迈着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到了。 他转头哈哈大笑问玄空：“你可知道和尚的归宿？” 玄空有点发愣，怔怔的回答道：“灵山？” “对头，就是那座死人山，呸，就是灵山。” “老和尚昨天梦到几个老朋友过来找我说我功德圆满了，可以去灵山当佛爷了。” “可是老和尚，去灵山跟圆寂有什么关系啊？” “臭小子，别搭话，去灵山当佛爷不得有个好形象？老和尚这臭皮囊，当佛爷太穷酸了，所以得先褪去这皮囊，然后自然有罗汉带老和尚过去，这叫接引，你懂不懂？” “不懂。” “不懂就对了，你一个道士哪里懂我们和尚的事儿。” 玄空听着，心里踏实了几分。他又追问到。 “那我能去灵山找老和尚嘛？灵山会不会不让道士进去啊？” 老和尚看着小道士，笑呵呵的转过头，摸了摸头顶心虚的汗，扭过头来回复道 “灵山啊，没什么好去的，不过真想去，也有缘分的话，总能去到的。” 说罢老和尚伸了个懒腰，盘坐在地。对着玄空挤了挤眼睛，搞怪的笑着说 “小道士，老和尚该走了，我去灵山等你。” 说罢，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念着经文 “我以甚深般苦，遍现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 念着念着，丝丝缕缕温和的白光从老和尚身上发散出来，随着经文的念诵，白光越来越浓烈，却依旧不刺眼。 待到老和尚念罢，白光化作四十二条白虹穿空而去，煌煌如大日。 玄空全然无觉，看着眼前摊倒在地上的僧衣，嘴里发苦，鼻子泛酸。 “啊！这个老不死的和尚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压了道爷三年多，终于滚去你的死人山了！” 脑海里的声音把玄空的心绪拉了回来，他听着脑海里张狂恣意的声音，心里的烦恼又多了几分。 老和尚，你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