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包间内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突然冷却下来的空气让我有一种很深的内疚感，想想刚才真的不应该那么失态。小芳已经关掉了音响，整理着桌子上的酒水和食物，将残渣小心地倒进垃圾桶，又用纸巾细细的擦拭着桌面。

    “哦……我……我来吧！”看到小芳正要弯腰去整理垃圾袋，我连忙抢上前，用酒瓶将袋内的垃圾摁了摁，扎上袋口。在我正要把装的满满的垃圾袋提起来时，小芳拦住了我，“你不要拿出来，就这样放着就好，这里有专门的阿姨清理。”

    “哦，好……好的，”不知道为何那一刻我竟从未有过地紧张，哪怕最简短的词都说的结结巴巴。

    小芳看着我，不禁莞尔一笑，“你去休息吧！我把瓶子收拾收拾。”

    她的动作着实干净利索，三下五除二便把散落一地的瓶子齐刷刷地排列在了一起，真的不夸张的说，整齐的真像是用线拉出的。紧接着，她又开始擦起了桌子。她那略弯下的身体和微微晃动的腰姿，让我一下似乎有点晃了神。

    “哦，你今晚……今晚……”我呼出的空气似乎都热的。

    小芳擦拭的手明显慢了一下，继而又恢复如初。

    “哦，不……不……不是……我是说今晚这么大的雨……你……我……不是……我不是要……我只是问你，也要下班了吧……”那一刹，我的脸像着了火似的烫，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胸口漫到了喉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还有一场酒，一点半，一会要赶过去那边……”小芳轻轻的将几片纸巾从垃圾袋的缝隙中塞进去，忽而抬起身，开玩笑似的说，“还不快去睡喽！你那朋友真有意思，偏在你这个时候给你定个1314号房，他咋不定520呢！哈哈！”

    “嗯，是……是的，他那个人总有些不着调。”我无奈的笑。

    “还要一支烟吗？”

    “哦，不……不用，我不爱抽烟。”

    小芳又是一笑，“切！不爱抽烟你根本就是不会好吗？不过，你倒真是个另类。”“那么，拜拜喽！”

    小芳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出门之时，回头朝我摆了摆手。

    包间内忽然变的空荡安静起来，仿佛整个城市的孤独都浓缩在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走出房门，步过廊道，进到电梯，看着电梯上指示灯一层层的变换，我的心却如死灰一般的沉寂，我的脑袋空白几乎无有一物。但不知为何，我却忽地想到了小芳。她还要赶去下一场，她还要继续喝，是什么让她这样拼命，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呵！生活，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活法。可究竟什么才叫生活呢！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也许只能叫作生存更为准确。或者叫苟活，苟且的活着，像狗一样的活着。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很多，从酒店往外眺去，璀璨的城市灯光将灰黑的天映照的泛起一抹淡淡的紫蓝。但天空依然是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湿浊。

    昏沉的夜色，昏乱的我，我的睡意似乎也被那窗外透来的冷风吹的支零破碎，荡然无存。我拿出手机，胡乱的翻了几下，又丢到一旁。此刻的我，就像是一个午夜的游魂，沟淖里的一颗泡沫。

    八年了，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转眼已经八年了。

    不自觉间，我又想起那份写了一半的离婚协议书，依然猥琐又庄严地躺在那里，它被写了撕，撕了又写，就如同一个魔咒，时时刻刻在摧残着我的神经。

    这个阶段，多像是古代临行刑前的死刑犯，被蒙上双眼，却听得到刽子手磨刀的声响。

    我自然从未想要离婚，至少为了儿子也不想去走那一步。可世间的事，又有几件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或自己认为合情合理的想法去发展呢。一个男人可以忍受工作的卑躬屈膝，可以忍受外人的冷嘲热讽，可以承受岁月对棱角的无情鞭打，很多时候他所需要的或许仅仅只是深夜里为他留着的那么一盏灯而已。但在我这里，那盏灯似乎从没有亮起过。自从选择离乡背井，远赴几千里外的这座陌生城市，我就被一股无形压力笼罩着。当然，更有愧疚，对mama的愧疚。我永远也忘不掉将行那晚，mama独自在屋里暗抹的泪水。所以当时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奋斗，等将来有了钱，买了房，一定要把mama从老家接来享福。

    可我并没有做到对mama的承诺，也无法做到。

    我无比愧痛的心只能一年年的在这座冰冷的城市化作路边泣血的杜鹃花，遥望着家乡孤苦伶仃的她。

    而我自己呢？曾经所有的美好憧憬，又何尝不是早已经烟消云散。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曾这样写过，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只是这份孤独有时候你无法解释，更有时候在外人眼中你更像是在无病呻吟或者是欲求不足的自怜自艾。

    可真的是那样吗？

    就如同此刻的我，完全被无尽的孤独感笼罩着的我。可能在别人看来，我有车有房，有老婆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许，我只需要安于现状，放弃一些无谓的东西，放弃一些无谓的情感，放弃一些不知所云的需求，我就可以活的像别人眼中应该有的幸福样子。

    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与错，更参悟不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对与错。究竟是谁制定的世俗？究竟是谁把世人训诫的就如同一条条没有灵魂的热狗

    当小时候，父亲的皮鞭一次次抽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为他的面子而活；当他手中的刀砍在mama身上的时候，mama为我而活……

    原来，人世间最疼的，不是身上的伤，不是心里的伤，而是灵魂与rou体剥离的痛。

    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看来，今夜的酒并不能浇灭我的愁，倒像是增添了我的愁。

    我终于躺回了床上，却依旧不能入眠。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王乐，干脆的离了婚，把孩子交给老家的父母，自己一个人活的逍遥自在。在我们同学圈子里，不乏所谓成功人士，也有穷困潦倒之徒，更有戴上镣铐甚至早早离开人世的人。但论活的潇洒乐活，除了王乐，没有第二个。

    没有原由地，我又想起了小芳，她，又有着怎样的一种人生境遇呢？

    此刻的她，应是正在不惜身体的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