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梦中梦，身外身
护山大阵在白莲佛母看来，就像一张摊开的宣纸，面积覆盖有余，实际防护不足。 其实这是冤枉了，她已经是寥寥无几的天阶三品强者，能防护住她的渗透的阵法其实已经如同凤毛麟角般稀少了。 白莲佛母戳破了这层水膜一样的防护法阵，化作一缕轻烟飘飞进阵内，随风直奔老君顶而去。 沈天权没有看错，她使得正是“一气化三清”的法门。 人人都有底牌，沈天权他们可以锻造出半仙器作为压箱底的杀招，她自然也有绝招。 世人只道她是佛魔一体，殊不知她还在不知何处学过道门秘法，仙家绝技。 她大费周章的用分身牵制沈天权和樱馨，而不是动用雷霆手段强势抹杀他们，就是为了偷偷潜入这道家第一名山，补完她缺少的秘法！ 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只要能够变强，无论什么佛道、魔道，她统统来者不拒！ 这就是她与其他人都不同的地方，入魔之人，单纯的为了杀戮而杀戮，只享受这种最低级的快感；但是她不是，她只会为了变强而行动，杀人对她来说，是手段，是招数，但不是目的。 老君秘经——这才是她的目的。 传闻老君千年前西出函谷关，是三皇五帝之后漫长时代里唯一一个进入山海界的人族强者。 属于他的传奇太多，开创道门、创立太极之道等等…… 但是最动人心弦的，则当要数他老人家在即将迈出人间之时，函谷关守备尹喜求他留下道统，好使人间昌盛。 于是老君倒骑神牛，讲了一篇经文，引来紫气东来三千里，在他老人家座下铺开跨海长桥，一路直上山海…… 老君遗留的秘经，无人知晓它记载了什么。但是，它能使人一步登天！ 这对于追求无尽力量的白莲佛母来说，简直是散发着最诱人香气的饵料，哪怕它有毒。 为什么她不选在别的地方，而一定要在大唐东北苦寒之地苦心经营？那是因为，她认定老君的迷藏，一定就归属在道门最正统的青城山中！ 世间的一切巧合，其实都是早有预谋。 一想到今天终于要得偿所愿，自此佛道魔三位一体，熔炼出一条登天坦途……白莲佛母都要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 然而现在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阻拦沈天权和樱馨的分身烟消云散，她必须加快自己的速度，不然恐怕两个人会拼死阻拦，哪怕不是对手，也有可能毁掉真经——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然而老君顶上，一对男女不知为何在翻涌的云海间等待。 百里漠北此时也是懵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莲佛母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 护山大阵还在，震天的喊杀声也依稀可闻，但是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老君顶上浩荡的山风吹拂衣襟，百里漠北的思绪陷入空白。 白莲佛母则是思绪万千，这个小子我见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阻拦我的？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九品的武修……难不成他掩藏了实力？不不不……这不可能，我三品都看不穿的伪装，那就只有二品以上了，如果他有二品实力，直接打杀了我就是了…… 不同于白莲佛母的脑内高速转动，百里漠北心中只要四个大字：卧槽，要死！ 认定了百里漠北是个意外因素，白莲佛母也不再犹豫，当即一道佛光从她的指尖射出，直直的打向百里漠北的心房！ 三品出手，虽然为了防止惊动别人，没有用上毁天灭地的攻击，但是这显然不是他能抵挡的。 就在百里漠北绝望的以为必死之际，他的身体被人拉了一下，偏离了致命的心脏，而是被金光洞穿了左肩。 百里漠北愣愣的低头看去。沈竹正挡在他的身前，心口处一个硕大的空洞，血rou消失不见。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中还残留着惊慌，但是就连这一点点眼神也渐渐开始涣散了。她无力的跌向身后的百里漠北，潺潺的血流浸透了他的月白长袍。 百里漠北嘴唇翕动，为什么……他很想发出声音，但是他的唇齿不住得颤抖，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刻，肩膀的血洞没有痛感传来，或者说痛感已经传不到他的脑海中，他只想用手捂住双眼，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醒来后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没有推恩令，没有白莲教，只有青竹峰的朝霞和落日，和永远温柔娴静的师父和古灵精怪的小竹子。 可是他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一个木雕一样，任由小竹子靠在自己的胸膛。 沈竹的嘴微微的张了张，百里漠北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因为他的耳边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山风鼓荡，吹散了所有的语言。 他只觉得好半晌，才终于看清了小竹子的唇，唇瓣苍白，微微的开合。 他还是听不清。 终于他看清了，小竹子说的是： “活下去。” 这一刻，山风静止，心跳停摆。 活下去…… 他是一个异界来客，他的心不属于这里，陌生的山水，陌生的人，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在癌症中，他想过要不要干脆死了算了？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个永远一成不变的小院子里，他也想过要不死了算了…… 他的人生中，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降临在他的身上，叫他“活下去”。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有了归属。 一个女孩儿，叫他活下去。 白莲佛母发现他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于是半句废话也没有，又是一道致命佛光射来。 “小竹子，你真是个呆子……该活下去的，是你啊。” 白莲佛母惊讶的发现，在这一刻，终年云海翻腾的老君顶，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 是的，她作为一个三品强者，直觉不会出错。 整个老君顶已经“死”了。她射出的佛光，沉入了永恒的静止。 “痴儿……” 一声幽幽的叹息，响彻这片寂静之地，如同一道炸雷。 白莲佛母惊觉，一片如渊似海的威压笼罩了此方天地，她只觉得自己身周的空气如水一般沉重粘稠。 在她目眦欲裂中，八角玲珑宝塔中，一声声瓦片坠地的清脆声响起，然后在那昏暗的塔门中，一个白发苍苍、骑青牛的老者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其貌不扬，皮肤粗糙，身形佝偻，像一颗枯死的老树，但是没有人可以忽视他。 “痴儿，你想报仇吗？” 百里漠北眼中没有一丝生气，“老君？我当然想。” 百里漠北天天在老君像下打扫，此刻不知为何，他能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老者就是老君。 “嗯。不错，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老君含笑点了点头。 白莲佛母则吓得魂不附体，老君是何等人物？慢说她一个小小三品，就算是一品到来，只怕也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毕竟是千年以来唯一一个打出人间的传奇，谁敢轻视？ 于是她急忙惊呼：“老君！道家不是讲自然之理吗？人的生死只是自然之道罢了，您怎么能违背自己的道？” 骑着牛儿的老君古怪的说：“第一，我不是真正的老君，我只是他留在人间的一缕投影，我有名字的，叫做李耳。 所以违背不违背老君的道和我李耳有什么关系？ 第二，你说的自然之道，那是天之道；我说的自然之道，那是人之道。别以为你会两手道门术法就能冒充道家弟子了，和我论道你还不配。 第三，这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你一个妖魔，在我这里装什么呢？” 说罢，老君——或者说李耳，用他干枯的手掌狠狠的拍了百里漠北后脑一下，说道：“小子，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百里漠北只觉得一股气力从四肢百骸涌出，原本摆在老君顶正中间的缺了阴阳鱼眼的太极球，如同水银泄地一般，化作一滩清水，缠绕上百里漠北的双臂。 一对严丝合缝的黑白两色臂铠包裹住他的双臂。 百里漠北轻轻的将沈竹放在地上，然后双眼杀气大盛，一缕缕赤红血气冲天而起。 白莲佛母分明感应到了，老君刚才的一掌，就如同佛家的醍醐灌顶，让百里漠北气势直逼三品，硬生生的跨过了地阶，来到了天阶的门槛上。 而她一直在顶着无形的压力，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一半。 百里漠北含怒出手，脚下发力，直接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只铁拳轰然砸向她的头颅！ 白莲佛母有意御空闪避，不想老君只是随手在空中写了一个“禁”字，顿时如同海潮般的空气在她的头顶凝成实质，将天空变成了铁板！ 再想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了。 白莲佛母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躲避不及，就干脆硬顶！ 佛门三品，名为“唯识”，何为唯识？法相唯识！ 心中所想，即为现实所有！ 白莲佛母双手合十，一声梵唱，忽然周边风景变换，一座座莲花宝座浮现，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可是她不是纯正的佛修，莲座之上，尽是枯骨，或坐或卧。 地面一路繁花，细看却是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好好的地上佛国，硬是搞出一个四不像的样子！ 百里漠北此时怒火勃然，在白莲佛母的佛国中，也化作业火焚烧自身，这是她的神通，贪嗔痴、爱欲憎，都会化作她的兵器。 可是百里漠北浑然不觉，他曾经吃过蟠赤露，可以吸收生命力反哺自身，业火灼烧溃烂一寸肌肤，就在下一瞬从佛国吸收回来，他所到之处，白骨成灰，鲜花枯萎。 白莲佛母大惊失色，百里漠北此时便如择人而噬的凶兽，饶是她在佛国之中是为主宰，也难以招架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只好不断的用权柄四处挪移躲闪，还唤起枯骨和妖花阻拦百里漠北，但是他无知无觉，如同蛮牛一般，脚下的妖花踩碎，拦路的枯骨撞翻！若是稍微近了一些，还要打出一阵猛烈的拳锋。 地上佛国如同一个笑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情郎在花园追逐心上的少女，殊不知其中凶险。 白莲佛母暗骂百里漠北粗鄙武夫，却除开躲避没有任何方法。 她但凡脑子没坏，都不可能去与一位同品武夫rou搏，她一拳下去，人家只当你挠痒；人家一拳下去，她可是要当场交代半条命的。 而且武夫最是不讲武德了，大家打架都是你来我往的见招拆招，拼的是底蕴，讲的是修为。但是被武夫逮到，那就是一套丝滑小连招，先打得你没了还手之力，在拿你当沙包，看看能接人家几招！ 一追一逃间，场面就僵持住了。 “痴儿！真是痴儿！你的看家本事难道是大枪吗？你打的太极拳呢？” 暴怒中的百里漠北忽然惊醒。他其实已经有些不理智了，但好在有老君提点，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打太极有什么用，但是同样，这样下去追不到也没有用。 随着他静下心，一缕清风便出现在这个死寂的世界中，他手上没有动作，因为他其实根本就不会打太极拳的套路。 “老君，我不会太极的招式……” 李耳在牛背上哈哈大笑，一手拍着牛儿的脑袋：“对啊，不会就对了啊！你若记得招式，那还叫什么太极？ 太极无形无相，是以演无极之道。你只要随着心打，让天地间的清风、明月、乃至万物告诉你下一拳该打在何处，这就是太极！” 老君的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百里漠北心下恍然，于是脚边盘旋的清风愈演愈烈。 白莲佛母也听到了老君的话，可是却一脸狰狞：“什么混账话！没有招式要怎么练？在梦里练吗？！” 没人理会她的尖啸，因为此时的清风已经变成了通天彻地的风柱，在百里漠北伸出手的一刹那，裹挟着地上佛国的一切，向白莲佛母袭来。 狂风无情，白莲佛母寸步难行。 空间冻结，地上佛国终成泡影。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百里漠北一步步走来，然后一拳砸在她的胸膛，她如同一张随风飘荡的草纸，纵然巨力临身，却一动也不能动。 “原来，你也是有心的。”在百里漠北的低声呢喃中，她姣好的身躯被撕裂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