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石雕神父(六)
黑父听到对方竟随口叫出了自己的全名,便赶忙起身,深施一礼。 “在这里狼狈相见,实在汗颜。敢问阁下——” “哦,我是尤卡坦教区的主教,卡门·德·普鲁诺。” 这令黑父惊赅不已——他当然马上就记起了不久前,奥兰多给自己描述过的那位年仅二十五岁的主教大人。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将想象中的那位“石雕神父”与面前的这位黑衣美男对上号! 令他思绪纷乱,困惑不已的原因说起来无非有以下几种: 要知道在一个教区里,主教无疑就是那里的精神领袖。 尤其在尤卡坦半岛,这里尊奉的是最为纯净、正统的天主教,直接受罗马教会领导和管辖,这就意味着,主教与这里最高的行政长官享有着几乎同等的尊容,而他所掌握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权利却更令人敬畏,也更具影响力和控制力。 更不容忽视的,还有主教大人所掌握的巨额财富,那可是中美洲任何一位富有的庄园主或垄断商都不能相比的。 更耐人寻味的是,主教大人永远不必为他的财富和声誉担忧,因为他管理的教民会将这两样人间极品源源不断地奉送到他的面前,仿佛这就是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这样一位简直可以用“至高无上”来形容的大人物,怎会深夜出现在此地? 黑父一想到这,就感到头皮发麻,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心里震荡极了,又不安极了。这种复杂的情绪一波波涌上眼底,主教大人都真切地看在了眼里。 同样令黑父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主教大人的年纪,他看上去至多不过三十岁左右,这般的年轻,能做到主教的助教已算得上平步青云、大有作为了,而他又是如何稳坐上这一方宗教主宰的宝座的呢? 他咂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卡门,卡门反过来,也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并在心中不住地发出惊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普鲁诺’是古巴比伦时期流传下来的贵族姓氏之一,也是专属于祭司阶层的姓氏之一……”黑父说得小心翼翼,语调越降越低,这不禁让主教大人颔首失笑。 “的确如此,希罗多德也曾为我家族的久远先祖浓墨重彩过诸多辉煌的篇章。我呢,算是承袭了他们的血统,十三岁就进入了罗马神学院学习……” “您是在那里出生的?” “不,我生在墨西哥。不过‘普鲁诺’是我母亲的姓氏,我父亲是一位世代经营陶器生意的商人,现如今在首都还有一座他精心修建的,完全用陶器装点起来的庭院。” “那您怎么……” “我是他与母亲自由恋爱所生的孩子,但后来,迫于家族的压力,他明媒正娶的是一位英国豪富的女儿……母亲不愿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她也无力扶养我长大,就在父亲的新娘之夜,把我放到一座天主教会资助的孤儿院的门外,她偷偷遛进那座陶器庭院,就在他们初次相遇的那株开满艳丽红花的犹大树下,上吊自尽了。” 真是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可卡门娓娓道来的口气,却像是在说一桩完全与己无关的陈年旧情,或许也只有像他这样,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上帝的男人才能做到。 但黑父却被他的讲述击中了要害,原来眼前这位神明般超凡脱俗、光彩夺目的人物,居然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身世不堪的私生子! “原来你也是被命运放逐的……沦落客。”他说得有些动情,喉头哽咽得厉害,以至于这句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你的——经历,”卡门显然在寻找恰当的措辞,想到言语间涉及到的一切,他的目光便有些躲闪,“我也曾听罗兰总督讲起过——” 一听到那个无情出卖了自己的名字,黑父就感到心口又刀绞般的剧痛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