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风雪如刃
冰风如刃,处于神界尽头的冥寒雪原一如被遗忘的宁静。 淅。 沉重的毛蹄踩着深雪,一步留下一个圆桶般的印子,连成一条一直延伸到目光极处的为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地平线。 这是头年幼的猛犸。 哧。 呼出一口蒸汽般的白雾,小家伙……两丈多长、接近一丈高的身形,在常人看来怎么也无法与‘小’字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却是,相对猛犸而言,它确实也就是个小不点。看起来状态很差,望着白茫茫的前方,目光无助和惊恐。 作为群居型的蛮兽,没有独立存活能力的幼体落单,基本可以肯定它被遗弃了——猛犸独霸雪原,不会出现丢失幼崽的低级失误。 喔喔喔~~~ 有气无力地叫了一阵,得到的回应的却只有呼啸的风雪咆哮声。小家伙在寒风中等待了许久,‘呜呜’哀鸣着耷下头。 嗷呜~~~ 凌厉的风雪里,传来了一声悠长而苍凉的狼啸。 小猛犸回头一看,十几条狼影映入视野,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靠近过来了。 呜。 低呜一声,小家伙连忙逃跑。地面‘咚咚’地震动了几下,随即又磕磕绊绊地慢了。回头一看,用尽了吃奶的气力,小东西竟然跑了百码不到就走不动了,正喘着气往前挪,看起来有气无力,甚至有些摇摇欲坠,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转眼间,十几头牛犊大小的灰狼就到了数百码外。 仿佛感觉到死亡的临近,恐惧中的小猛犸掉下的泪在眼角凝成冰珠,使完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仰起脑袋,悲凉哀嚎。 唵~~~ 呼唤的声音就像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发出的悲鸣,充满了无措、凄慌。 无巧不巧,就像再次回应小猛犸的呼喊,前方慢悠悠地走出一头白的如同与身边的雪地融为了一体的兽影,蹲坐在雪坡上。 小猛犸的叫声戛然而止。 唦唦唦。 赶至的狼群向两侧展开,瞬间形成了一张弧形的网,从小猛犸后面将它的后路堵住,一下将它逼入了半圆的包围圈。 唵! 小猛犸一摆毛茸茸的长鼻子,嗷嗷威吓。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猛犸,在绝境下,小家伙自然而然地爆发出了天性中的凶狠。 狼群中,体型最大的一头还没小猛犸一条腿粗,当下着实被镇住了,纷纷往后退开。 唵!唵! 叫了两声,小猛犸往旁边走,天真地想要逃。 嗷,嘎嘎…… 互相呼应着,狼群保持着包围网,紧随着猎物在雪地上平移。双方移动了数十码远,结果小猛犸依然是身陷重围。 唵! 小猛犸怒得往两头灰狼冲去,被轻易躲开了,等它想要趁机冲出去,侧边的两头雪狼又补了回来,重新将围堵的阵型填好……于是小家伙又冲过去,换来的却又是相同的一幕,再来……如此反复,有些可怜地重复着这样的垂死挣扎。 过了片刻。 唬。 雪坡上的兽影终于看厌烦了,不耐地站了起来。龇起森白的尖牙,露出一丝猩红的獠口,‘吽’地一声,恼怒嗥哮。 冰天雪地里的追逐刹时停住了,狼群‘呜呜’地退开。 呼,呼…… 吐着白气,小猛犸萎靡地看着那头特别巨大的雪狼走下来,眼里只剩下绝望。 狼王。 毛色出奇的雪白,几乎找不到一丝杂色;体型比同类要大的多,至少有小猛犸的二分一,强壮稳健;左眼却是瞎了,留着利刃擦过的划痕,令原本就威猛的形象多了几分凶残……毫无疑问,这头看起来独特的雪狼就是这个狼群的王者。 狼群自动自觉地让路,为白狼腾出了空间。 唵! 小猛犸甩甩长鼻,前脚刨着雪地,作出无力的恐吓。 嗤。 巨狼露出了很明显的不屑。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它倒没有立即发起攻击,又一次蹲坐在地,近距里地与小猛犸对峙。 双方就这样对站着,僵持了一下。 风‘咧咧’吹。 四条圆柱般的粗腿瑟瑟抖着,小猛犸的身体在烈风中晃了晃。 怦! 毫无征兆地就是一声闷震。稍稍立足不稳,猛犸的巨大身体就被一道白光撞起,小幅度地提离地面,轰然侧翻在地。 哒地,受到反弹力的白狼落地,一蹬又扑过去。 轰隆! 白狼毫不犹豫就咬向小猛犸的脖子,可还没来得及下口,猛然间一声巨大的爆响,一股炽热气浪在十几丈外炸开了。 条件反射,十几头雪狼惊吓四散。 因为太过兀然,白狼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到热浪扑来,它下意识伏在地上。如此一来,小猛犸首当其冲,顿时就微弱地‘唵唵’哀叫。 咝。 方圆数十码的冰雪融化,化为雪水的同时冒起一股水雾。 白狼抬起头,隔着猛犸往前看。 前面的雪地凭空多了个坑,雪地不见了,成了个泥泞的低洼。因为温度太高,以至于周围的泥土都呈现出焦黑的颜色。 顷刻,蒸雾散尽,动静全无。 白狼谨慎地等待了半响,确定没有危险后,缓缓站了起来,踩着奄奄一息的小猛犸,居高临下。 呜?! 忽然,白狼的独眼里闪过一抹冷芒。 只见…… 泥坑的中央,三个男女纠缠着混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哐。 楼门开了条缝。 “梅斯?” “父亲,是我。” 黑仑梅斯在门口顿了下,随后迈了进去。屋里的格局很简单,对门就一张床,通过偏暗的光线,能够见到上面坐着一个浑身缠绕着绷带的老者。当黑仑梅斯托着盘子走了进来,老者侧着的脸也转过来了,苍老瘦削的面容灰白无血。 黑仑家的前家主,天龙的五元老之一,黑仑京。 将温着的药盅放在床边的桌子上,黑仑梅斯拉起裙摆,在床沿坐下,顺手为自己的父亲拉了拉绒毯:“感觉好些了么?” …… 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看女儿,目光柔和了些,摇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比起初次出现时的健矍,此时的黑仑京,眼神中虽然残留着昔日作为巅峰强者时的威严,但面容却枯瘦无色,仿佛在短短几年间就年迈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 “外面的事,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会……” “宁老如何?” “……”黑仑梅斯沉默了。 “啊……” 黑仑京叹着声,抬起了脸。片响后,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闭上眼,眼角的折痕处,闪过了一粒难以察觉的浑浊光点。 嘴角微苦,黑仑梅斯担忧轻声开口:“父亲……” “我知道……” 老人扬起手,打断了女儿的安慰,过了一下,他又问:“龙老鬼呢?” “在龙廷养伤。” “严重?” “大概……” 黑仑梅斯稍稍斟酌着,却见老者目光凌厉,只得如实道:“是的……不过,父亲放心,听那边的消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是吗。”黑仑京的脸色好看了些。 “父亲……” “嗯?” “真的是……”犹豫了下,黑仑梅斯还是问出来了:“传说中的……” “青龙。” 黑仑京的反应倒是淡然的多,两眼之中,闪烁着难明的光芒。 黑仑梅斯蹙着眉头,充满了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 呵出一口气,老者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现在外面一定是一团糟的,你不该呆在这里,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黑仑梅斯张张朱唇,见父亲的模样,知道再说也是没用了,于是点点头:“这药您记得喝了。”得到黑仑家颌首回应,黑仑梅斯这才转身出去。 “您好好休息。” 在门外,黑仑梅斯又叮嘱了一声,随后才带上了门。 嗬。 吁出胸口的闷气,美艳的黑仑家家主的俏脸又恢复了惯有的冷厉。正要离开,忽然又停住,她侧身往龙王城望去。 淡淡的月色下,天龙山的山峰……俨然变了样。 黑仑梅斯抿了抿唇。 日前的那场轰动了全神界的大战,依然历历在目。 那被毁了大半的象征着天龙权威的龙王城,以及,那生生被削去了四分一高的山峰,告诉着所有人,那并不是梦。 你要怎么办呢? 妙目骋眺,黑仑梅斯的眸光似是突破了距离的限制,落到了狼藉的龙王山上。 嗯? 龙王图似有所觉,偏偏头。 “父亲……” “你下去准备吧。” “这,是不是……”看着缠在龙王图肩膀上那还渗着血红的布带,神色疲倦的龙仙凌欲言又止,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一点小伤,下去吧。” “……是。” 踟蹰后,龙仙凌还是点头了。临走时,他看了看已经崩了一角的石亭。那边的房屋多数也倒塌了。这里曾经是先瞳的住处,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相识也就是在这里开始的。无声中,龙仙凌握了握拳头,突地跃起,如惊鸿般一掠而去。 山风撩动披风,猎猎作响。 龙图回过头,望着破碎的山下。善后的工作在连夜进行,从上俯瞰而落,龙王城里外都是蚂蚁一样在忙碌着的人影。 这大概是自卫神之战以来,天龙最大的耻辱了。 然而,龙图的神色却并未有太多的变化。良久,他背起了双手,语气淡漠:“出来吧。” “大人……” 人随声至,成宇从崩塌的残垣后走了出来,微微躬身行礼。在他后面,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随之现了身。 “没事吧?” “老奴……” “你说呢?”人影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被烧焦了一半的悚人脸孔。 “对于你们心族发生的意外,我深感遗憾。”龙图无动于衷,木然道:“但是,这和我们的约定没有任何的关系吧?” “没有?呵呵,大概吧……我要要回一半的克/隆体。” “约定里没有这一项。” “心族完了,别逼我……” “林如晦……”成宇皱皱眉。 “闭嘴好吗,老家伙!” 林如晦的面庞狰狞异常,血红的目光盯着不为所动的龙图:“我只要一半,不过分,否则……你很清楚,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在威胁我吗?” “是……呃……” “当初,你们一意孤行,将反对派赶尽杀绝,现在,怎么又变成了为心族赴汤蹈火的伟人了?”在林如晦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成宇退后了一步,甩掉手上的鲜血,双眼冷然:“心族是不会灭亡的,收起那副伪善的嘴脸,下地狱去忏悔吧!” “你,你们……” 短短的两声呻吟,成为了心族的最后一代天心总使留在世上的最后声音。随后,就在清凉的山风中,轰然地倒下。 老人神情一暗,仿佛随之一下老了几岁。 “决定了?” “啊……” 回过神来,老人看向龙图,头低了低:“大人的救命之恩,老奴不会忘记,但心族有难,老奴不能袖手旁观。” 呼。 龙图摇摇头,平和道:“这些年,你为天龙做的事够多了,什么都还清了。从今以后,天龙不会再有‘成宇’这个人。” 成宇的眼角微湿:“大人……” “去吧。” 转过身,龙图摆了摆手。 …… 成宇停留了片响,最后弯下腰,却是又道:“老奴知道不该多说,可是……大人,克/隆禁术是被诅咒之物,万望慎重对待。”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老人再一次低头行礼:“大人,保重!”说完了这番话,龙王城的老管家,转身离去。 你也…… 龙图抬头望着夜空,心里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保重了。 冥冥中,一道声音做了最后的道别。 唔! 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兽皮的篷顶。躺了一会儿,先瞳坐了起来。 噼啵。 燃烧的火焰发出一声轻爆,冒出几粒火星。 周围的环境让先瞳有种久违的感觉,恍惚了一阵。不久后,他拉起身边的一件披肩,一边站起来,一边挂在身上。 掀开布幕,迎面就是寒冷彻骨的风。 这是熟悉的冰雪天地。 从屋里走出来,先瞳在雪棚下站着,感受着沁人心脾的宁静冰凉,还处于半迷蒙状态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心旷神怡。 “你,醒了……” “……” 沉默着,先瞳转面看向传来柔和声音的屋侧。在冰栏的外面,身穿薄裘的女子伫立在雪地上,双手捏着放在腹前,有些僵直。 视线交汇在一起,周围就安静了。 (上章末补了点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