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患难
外面，天色暗了。 已经过了小半天，洛格思在真羽的陪伴下等待着，不时去看冰门的那头，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相比起来，这边的两人倒是冷静的多。紫河坐在冰墙上，换了根兽骨在雕琢，紫刃靠墙而坐，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你真的不管他？”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是说不让去，可非得他去？”紫刃斜着头看淡定的紫河：“奈何城已经失去了一个冥王大少爷，不能再让二少有任何闪失了。” “生活在圈子里的野兽，迟早会变成家畜。” “我算是白回来了。”紫刃狂翻白眼。 哼。 紫河笑了下。对于紫刃匆忙赶回城，紫河自然知道不会是汇报工作那样的原因，但是一如自己所说，作为自己的弟弟，紫水已经长大成人，不能总活在长辈的羽翼之下。以几年前的那场意外为契机，是时候让他彻底地振翅向天地间翱翔了。 再说，不是还有他吗？紫河放下手里的刻刀，骋目望去。 “快看……” “先瞳哥哥！” 洛格思惊喜地一拽真羽的手，两女雀跃地先后欢呼出声。而同一时间，先瞳和朱雀已经一掠而来，转瞬就停在了冰台上。 “先瞳大哥。” “先瞳哥哥……”异口同声的，真羽还好，洛格思径直就飞扑了过去，卟地一下投进先瞳怀里。 “有那么夸张吗？”先瞳揉着女孩的头发，眼中满是怜爱：“别人看着呢。” “我，我，呼呜呜……” “不许哭，再哭我就走了。” “唔，不哭呼，不哭了呼呼呜呜……” “你这叫不哭哦？” 先瞳溺爱地捻去女孩眼角的还来不及凝结的水珠。 嗯！嗯！ 洛格思猛摇头，脸上的全部东西一股脑儿地全部涂在了先瞳身上，让他顿时就啼笑皆非，当下报复性地一巴掌拍在女孩的屁股上，又理所当然地引得几声娇嗔以及肢体上的扭捏抗议。真羽在旁边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吃吃地笑个不停。 唉。 紫刃看着这一幕，叹了声：“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紫河一脚踢在他身上。 她…… 稍微闹够了，洛格思从先瞳腰侧探了探脸，怯怯地看着默然不语的朱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在容颜上，朱雀几乎不会改变，但就年纪上，此时的她就是成年的朱小佳、年轻时的朱丽，与洛格思的印象不尽相同。 突然，朱雀弯眉一笑。 洛格思脖子一缩，忙躲回先瞳身前，不过不到一会，又伸出头来，瞄着对方，似乎是联想到了，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还好吧？” 紫河走过来，打量着先瞳，却没发现有什么区别。带着疑惑，他低头朝朱雀见礼，后者微微颌首，俏脸又恢复了冷艳。 先瞳耸了耸肩。 紫河点点头：“然后呢？回去了？” 洛格思下意识地抓紧了先瞳的衣袖。关于异兽潮的事，多少是知道了，因此虽然表现的紧张，她终究是埋着头没有说话。 先瞳摸摸她的头，平静地道：“总要做些事的。” “那你打算怎么过去？”紫刃插进来问了一句。 先瞳回过头，朱雀却轻轻摇着螓首：“空间传送需要提前设定好坐标，否则只会随处乱走。”或许是怕先瞳有所误会，她又多解释了些：“我曾经在诺亚留下过印记，那次原本打算直接移过来，不过由于后力不继，在半途就中断了，所以才会落在忘川。” 点点头，先瞳转向紫河：“方便借个代步工具？” “问题是不大，不过……” 不知是不是下方起风了，嗡嗡响，紫河侧耳倾听了下，笑了声，偏头道：“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亲自问问他的意见比较好。” 先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紫水并不在。 这时，嗡嗡的声音逐渐大了，听起来像是蜂鸣。与此同时，一股上旋的气流从下涌起，呼地，卷着雪花在空中飞舞。 先瞳的表情变了变。 嗡地。 下一刻，劲风卷起，平台外猛地蹿出一头黑影。紧接着，数以千百计的兽影像浮出水面的飞鱼，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紫水站在蜂背上，迎着风，冷着脸往下一瞥。 结果，视线刚好与眨巴着眼的真羽不期而遇。 欸？ 酷酷的脸色一变，紫水讪笑了一声，摸着头就要跳下去：“这个，大家刚好顺路，所以呃，哎，哎，哎！哎哎哎哎哎……”他脚步歪歪斜斜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失去了平衡，在滑脚的一霎，两只手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划了好几下，最后，猛一顿，冲着真羽露出个龇牙的笑脸，旋即在众目睽睽下一头栽了下去，留下一声震动了整座奈何城的绵长惨叫。 哈，哈哈~~~ 紫刃第一个捧腹狂笑，又引起一片哄然大笑。 唉。 真羽和紫河的表现出奇相似，前者一张脸就垮了，后者则捏着眉心，连连摇头。 洛格思也乐了，脸上的悲伤随之淡化了一丝。 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先瞳心里动了动，嘴角翘了翘。扭首望了望，诺亚的冰门正在轰隆隆的震动声中缓缓地闭上。若有所觉地收回眼光，与近处的朱雀四目相对。忽然间，心中泛起了一汪涟漪，虽然浅浅的，却让双方为之悸动。 随后，朱雀偏开了嫩红的俏脸。 先瞳吸了口气，掉过头，遥望向南方。雪原的天际尽头还有余晖，只不过，黑夜将要降临，已黯淡的似乎随时会消散。 等着吧。 或许，等着就会好了。 这样的念头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也是唯一的希望。难过的时间总会过去的，只要再等等，一切就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绿昆怀着奢望，站在村口，望着外面支离破碎的树林。 那场景，就和一群巨人在丛林里折腾过一般，入眼尽是断树残枝、败叶落花，遍地草木的渣滓，连土地都发黑弥散着腥臭。 以往绿意盎然的美丽森林，此时已经连轮廓也找不到了。 “绿昆哥……” 村子的大门已经坍塌了，横梁斜向一边，枝滕散在另一边，一半烧焦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灵族青年越过倒下的挡路树丫，来到绿昆后面，也看了村外面目全非的森林一眼，有些悲愤，更多的还是疲累：“绿族的几个朋友在找你。” “什么事？” “不知道。”摇着头，青年猜测着说：“估计又是让我们往后撤吧。” “不是说过很多次了？” 绿昆皱紧了眉头。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并不好，右肩至小臂上缠着渗着血色的白布，脸色有些苍灰。虽然略显疲倦，但他眼睛还是有神，思路分明：“灵树接纳了几十万人，已经到极限了，再送过去就是给灵王大人和王女殿下添乱。” “这个我知道啊。”青年抓着头，懊恼地道：“劝好久了，没用啊。” “……” 站了一会，绿昆转身，往回走。青年连忙跟上，快脚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对了绿昆大哥，有灵崇师傅的消息吗？” 绿昆摇了摇头。 青年的表情一黯。在这个时候长时间失去联系，某些可能性已经不用说了。 刚踏入村子，成千上万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就转了过来。 曾经世外仙境一样绿茵村，此时却人满为患。广场、树楼、小灵树周围，成群衣衫褴褛的人类聚集在一起，仿佛难民营。不知是怕惊扰了村子外潜伏的异兽，还是生怕令灵族不快，这些人表现的难得一致，小心翼翼的，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发。 “来，吃点东西，别怕……” “谢谢，谢谢……” 在人群中穿过，绿昆看见在那边照顾伤员的几个娇小的灵族女孩，然后听到青年在后面发着牢sao嘀咕，“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呐……” “绿兴。” “啊？” “我们的粮食还有多少？” “不知道，不过昨天去看就不多了，这么多人，我看过两天就没了。”绿兴摸摸肚子：“这两天大家都吃不饱，都忍着……” 绿昆的脚步停住，犹豫了一下，随后朝那几个女孩喊了声‘颖儿’。 欸。 带头的那个灵丽的少女应声回眸一看，见到绿昆，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同伴，简单交待了两句后，一路小跑了过来。 “绿昆大哥？” “你……” 少女的发丝微微凌乱，脸上脏了一块，眼眶也有些淡黑。或许是不希望自己担心，她睁得大眼，希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绿昆张张嘴，又扫过周围那些闪闪躲躲地窥视着这边的人类。能来到这里的，老弱病残基本就没有了，除了伤患，青壮年也都被调动在村子周围负责戍卫，剩下的基本就是妇孺。面对着几千上万双懦弱中带着希望光芒的目光，绿昆微微哽住…… 异兽潮突然发难，整个天兽森林都措手不及。绿族首当其冲，第一时间率领着还有一战之力的魔兽群退到了灵族的领地，以灵树为中心，筑起了防线。绿昆就在这个时候被临危授命，负责过来绿茵村增援，又因为原本作为绿茵村村长的绿鸳没有音讯，他不得不暂时担起了责任——实在没有办法了，因为上次天兽的入侵，人员短缺的问题至今还没有解决。 最初，对于慌不择路地逃入森林的人类，绿昆其实并不待见。但是，当那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的人在异兽的追杀下发出绝望的呼叫，纵然再铁石心肠，只要心存良知，任谁都不会好过。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灵王那边发出了命令，要求村子接纳在灵族领地内的一切人类。绿昆也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开放绿茵村，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庇护。 曾经不止一次地听说过人类的劣根性，绿昆原本也担心会出乱子，但结果却比想象中的要好许多。或许因为异兽潮的威胁还在眼前，或许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也或者因为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总之，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懂得了忍让、安分守己。 随后，灵族临时的决定也为自身带来了一些好处。 这一次，外圈来不及躲避兽潮而被迫逃入天兽森林的人类，近百万计，其中，大部分老弱病残成了第一批的牺牲品，剩下来的，妇孺一部分，青壮年反而占了多数，其中还有不少能够拿起武器战斗——面对强大的对手或者不怎么顶用，但作为苦力或配合对付低阶的异兽还是绰绰有余，很好地弥补了让灵族非常头疼的，在面对大规模战争时人数严重不足的问题。 在绝望中寻到生机，任何生物都懂得珍惜。人类也一样，在最初的胆颤后，在死亡的威逼下，不得不试着去抵抗。随之带来的，是人类独有的奇思妙想，也有一些让灵族刮目相看的器具等等。随着相处的时间的增加，灵族也渐渐发现，友好的人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相处。绿昆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心情稍缓，再最后，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宽容。 当然，除了骤然增加的肚子带来的粮食紧缺的问题。 如果是以前，再来十倍一百倍的人也不是问题，而现在，姑且不说出去觅食的危险性，还能不能在方圆几百里找到像样的食物都是问题。 唉。 心里一叹，绿昆心情沉甸甸，挤出一个笑容：“别太累了。” “不累。” 米颖儿摇着头，笑得很甜：“绿昆大哥你才是不要累着了，有什么颖儿可以帮忙吗？” “颖……” “没有，去吧。”绿昆拦住了欲言又止的绿兴，摆摆手示意她去忙。 “哦，那颖儿走啦？” 得到绿昆的点头肯定，米颖儿这才又跑了回去。绿兴瞪了一会眼，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没说话了。绿昆拍拍他的肩膀，朝着小灵树那边走去。 “那我们怎么办啊……” “听说甲蟑烤着能吃。” “哦……啊？” 绿兴两目圆睁，看着绿昆的背影，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等到两人到了小灵树下，几个树人已等在那了。绿族的人数不多，这次在绿茵村的也就不过十几个，除了大部分分布在村子周围警戒，就剩下四、五个留着，随时准备在大战时增援补缺。话说回来，虽然数量少，但绿族的作用在森林中举世无双，单是‘扎根就能不眠不休地无视体力限制地战斗’以及‘指挥魔兽群’这两大天赋，就足以为灵族抵异兽潮提供难以估量的帮助。 “普莱尔长老。” 作为世代交好的友族，彼此相处的可谓融洽。绿昆与它们经过这些天的合作，更是熟悉了，抚胸朝着坐在小灵树下的那个叶冠泛黄的老树人行了个便礼。对方不知活了几百年，估计年龄的零头都比自己的年纪要大，绿昆自然要有该有的尊敬。 嘞嘞。 枯枝般的手一卷，放下了一个睡得香甜的人类孩子。在边上，一个年青的女子跪行到孩子身边，不停地哭。绿昆瞟了一眼。那孩子的呼吸均匀，看起来并没有大碍了。自从绿族来到这里，诸如此类的情形就没有停止过，他也习惯了。 “他只是受了惊吓，不用太过担心。” “是，谢谢，谢谢……”女子喜极而泣，连连道谢。 嗯。 树人长老微微点头，对于那致谢，似乎没有什么感觉。转过头，他看看绿昆，温和地笑了下：“啊，孩子，你过来了。”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没关系，我也是闲着。” “那，长老，你知道，灵树那边已经人满为患……” “我知道，不过我不是说这个。” “嗯？” 绿昆转头看了绿兴一眼，后者一摊手，摇着头表示很无辜。皱皱眉，绿昆满面不解：“那长老的意思是……” 老树人抬起头，昏浊的两眼望向村外。 树林的天空，几道硝烟袅袅升腾。绿昆不明所以，只是跟着回身张望。除了满目疮痍的丛林，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孩子，你不觉的，兽潮停得太久了吗？” “是啊……” “我感觉到，它们正绕过村子。” “去哪？” 冷不丁地问过来，绿昆也就随口答了，可接着就一震。蓦然间，一种极其可怕的念头窜了上来，让他霎时之间全身冰冷。 轰。 森林的深处，梵天灵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