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科幻小说 - 夺心记在线阅读 - 第四章 怪异天才 第一节

第四章 怪异天才 第一节

    三〇一年行将结束的前一刻钟,宇文明来到了这个世界。按预产期计算,他整整晚产了二十二天。医生刚把他从钟毓媛身体里取出来的时候,他轻闭着双眼,没有一点呼吸,鼻孔和嘴角糊满了暗褐色的羊水浑浊物,圆圆的小脸憋成了黑紫色。医生、护士齐上阵,七手八脚抢救了十几分钟,宇文明终于在新年到来之前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宇文城恢复视力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正在吮吸钟毓媛**的小粉团儿。因为在羊水中泡得太久,小粉团儿满脸发皱、眼泡发肿,很多地方还起了皮,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可爱。不过无论如何他是自己和钟毓媛一手缔造出的小生命,就像他们的作品一样。而且这件作品还要继续经过自己和钟毓媛的精雕细琢,成长为一个精品。

    看完了孩子,宇文城又看钟毓媛。她的脸色虽然憔悴,但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宝宝,眼神里满是欣喜和爱怜,她的臂弯紧紧地护住宝宝的身体。

    “伤口疼吗?”

    “不疼。他们给我装了末梢神经阻断器,说等明天伤口长好以后会把它取掉。”

    “明天就能长好?”

    “嗯。”

    宇文明吮了一个小时**,睡着了。护士轻轻地把他放在了婴儿床上。这时候宇文城才想起来把孩子出生的消息告诉自己的父母和钟毓媛的父母。此时正是艾北的午后、合静的午饭时间。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全息影像就出现在钟毓媛的病房里。他们也先盯着宇文明看了一会儿,又围到钟毓媛床前。钟毓媛已经靠着宇文城的帮助下了床,手扶床沿一点一点地挪着步子。钟mama看见了又哇哇叫:“这么早下床做什么?你看,还要走路!你以为你是顺产哩!”

    钟毓媛看来恢复得不错,冲mama做了个鬼脸,笑道:“真是少见多怪!你又没有剖过,还来指导我!”

    钟mama哑口无言。的确,她生钟毓媛的时候就是顺产。她身边周围的亲戚朋友——除了自己女儿,凡是当了母亲的,也都是顺产生下的孩子,她还真不知道剖腹产要经历什么过程。宇文mama生了五个孩子,也都是顺产,也没有发言权。当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多说话,所以只是在旁边笑,既没鼓励,也没阻拦。

    四个人看过了孩子和孩子mama,想到此时碧州还是深夜,就不再打扰,和宇文城、钟毓媛道别,挂了电话。

    上午九点,值班护士开始对产妇和新生儿实施例行检查。生完孩子,睡过一夜好觉,钟毓媛已经下了床,在病房里行走自如了,把护士惊得手里的体温计差点掉在地上。她笑着对钟毓媛说:“jiejie,按一般人的身体状况,我是不鼓励你这么做的。等我检查一下你的体征,如果一切正常,那我对你就只有佩服了!”

    钟毓媛也笑回道:“都是你们医院的技术好,才能让我恢复得这么快!”

    护士边做着检查边说:“对谁都是一样的技术。好多产妇这时候还躺在床上哼哼呢——你看,你的体征指标都正常,伤口也愈合了。照这样的速度,不到十天你就可以做仰卧起坐了!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还是不要做。普通的行走和活动对你的身体恢复已经足够,过度的运动可能当下看不出影响,难保不造成后遗症。”

    “谢谢你的提醒,我都听你的。”

    给钟毓媛检查完,护士来到宇文明的小床前。她先把体温计对准宇文明的小脑瓜,等体温计上的数字稳定以后,拿到眼前看了看。

    “嗯?”护士皱起了眉,校正了一下体温计,再次对准宇文明的脑门,读数稳定以后,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怎么回事?”护士自言自语着,打出探测头,把它伸到宇文明的小嘴里,得到了第三个读数。

    这回看完读数,护士没有说话,转身出了内间。不一会儿,她跟在一名医生身后进了病房。

    钟毓媛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奇地站在旁边看。宇文城也想凑上去看,怕人太多影响孩子,就没过去,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瞧着。

    医生激活了病房里的红外扫描仪,给宇文明做了一次全身体温扫描,体表的、体内的、大脑的、各个脏器的温度排成一张表,展示在医生和护士面前。

    医生把温度记录表从头看到尾,又扭头瞅了瞅宇文明,然后打出他的体征检测报告,看了一会儿,把体征检测仪和红外扫描仪都收起来,对护士说:“给他用监测仪,二十四小时监测。”

    钟毓媛一把揪住医生的胳膊。医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名刚刚做完剖宫产手术的母亲手上会有这么大劲——钟毓媛的手像钢钳一样,捏得她从肌rou痛到骨髓里。她暗叫一声“好疼!”咬紧牙关忍住了顶在喉咙口的一声惨叫,随后就听到了钟毓媛因焦急而发颤的嗓音:“大夫,我儿子怎么了?”

    医生笑了笑,回头看看宇文明,对钟毓媛说:“没什么。他的一切体征都正常,除了温度——你们儿子的体温比有临床记录的正常成人的最低值还要低零点九摄氏度。”

    钟毓媛松开了抓着医生的手,愣住了。

    宇文城也听见了医生说的话,也不管会不会影响到孩子了,几步走过来问:“他的体温比正常人低?”

    “是的。”医生点头。

    “那他身体还正常吗?”钟毓媛迫不及待地问。

    “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他的身体一切正常,就是体温低于普通人。”

    “体温低总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吧,没有吗?”

    “目前还没发现。哦——他的新陈代谢确实比标准值要慢一些,但也没有影响到他正常的生理功能。你们不要着急,先观察几天,如果仅仅是体温低,应该属于特殊体质,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钟毓媛和宇文城瞪着两双大眼对望了一会儿,钟毓媛突然说:“大夫,您给我和我丈夫也做一下体温扫描吧!”

    医生打量了一下这对小夫妻,点头答应了。

    扫描结果是:钟毓媛和宇文城的体温都在正常范围内,但是恰好处于正常值中的最低点。

    医生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道:“或许跟遗传也有关系。”一边说,一边和护士走出了病房。

    钟毓媛趴在宇文明的小床前,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感觉到了差别,儿子的脑门似乎比自己的要凉一些。

    “为什么会这样?”她抬头问宇文城。

    宇文城满不在乎:“医生不是说了吗,明明一切正常,就是体温低一点。唉!别那么在意啦!只要他身体健康、发育良好,将来心智也正常,我们还担心什么!”

    钟毓媛不再说话,但心里却涌起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

    经过三天的恢复和观察,钟毓媛、宇文明母子顺利出院。医生们无法解释宇文明为什么会晚产那么长时间、直到面临生命危险才有了要“出来”的意思,也解释不了宇文明的体温为什么会比正常人低零点九度(同时还能保持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宇文城对自己儿子有充分的“自信”,对医院和医生也有充分的“他信”,因此对这些都不放在心上。钟毓媛可没那么心大。不好意思问医生(怕她们说自己神经过敏),她就问宇文城:“是不是因为我锻炼得太多,所以明明出不来?是不是因为我怀他的时候经常去室外,他的体温才会这么低?”

    宇文城满脸愁苦,面对钟毓媛指着宇文明:“你看,他就在这儿,健健康康的,没有一点儿异常!你难道非要从他身上找出点儿病来才安心吗?”

    钟毓媛委屈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那这样,”宇文城长出一口气道,“我们现在就给明明买个私网机,要最好的——质子的怎么样?再买一款最好的体征监测软件,从现在起就给他戴在身上,我们就能随时掌握他的身体状况了,行吗?”

    “明明那么小能戴私网机吗?”

    “那我也没办法了:医生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你不听,私网机不能用,怎么办?”

    钟毓媛盯着熟睡的儿子,摇头叹道:“唉!明明呀,你就是mama的心!mama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好好的!”

    宇文城站着,看着钟毓媛,越想越觉得神奇:一个不到二十二岁的姑娘,只因为有了孩子,就萌发出如此强烈的母性,造物真是伟大呀!自己怎么样呢?自己有“父性”了吗?没有婴儿伴侣的帮助,自己真的能把孩子带好吗?

    还有宇文明,这个神奇的小生命,从一颗jingzi与一颗卵子的结合开始,长成现在这样,将来还要一点点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学会思考,去开创新的世界……

    不过,眼下宇文明离说话、走路和思考还远得很,更没有能力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他还需要钟毓媛和宇文城的悉心呵护。虽然孕期的九个多月里钟毓媛上了公网的母婴学校,宇文城也通读了一遍《孕爸爸百科手册》,当孩子真正摆在眼前,哭闹着要吃奶、要换尿裤的时候,年轻的爸爸mama还是被搞得手忙脚乱。亏得在医院的三天里医生和护士手把手教钟毓媛学会了喂奶、换尿裤和洗澡,钟毓媛还能勉强做着试试。宇文城则总共没练过几次手,儿子一放到他手上,他就像端了一条又酥又软的豆腐:宝宝的手脚那么小、那么嫩,宝宝的脖子那么软、那么绵。宇文城生怕自己哪个地方用力不当,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伤到儿子。

    在爸爸mama跌跌撞撞的哺育和照顾下,宇文明的眼睛越睁越大,原先弥合在一起的眼角慢慢张开,浑身的死皮也褪净了,褶皱也消失了,圆圆的小脸又滑又润,嘴有时候张着,有时候嘟着,偶尔还会露出无意识的笑容。像钟毓媛一样,他的手劲也很大,只要大人伸过指头,他就会紧紧攥住。宇文城经常用两根手指拉着儿子的手,将他的身体轻轻提起,再轻轻放下,美其名曰“健身”。这样的动作有时会重复十几次。小家伙很聪明,只要觉得累了或烦了,就会主动把手放开,再把手指递给他,他也不会抓。

    钟毓媛还是给儿子买了一个私网机,质子的。“质子”这个品牌名称寓意着“经久耐用”。钟毓媛特意选了配置最高的一款,并购买了婴儿成长软件,既可以及时获知宇文明的体征状况,又可以收到宇文明接受例行体检的通知。为了减小对他的影响,钟毓媛把体征感知方式设成了“非接触式”,放在宇文明身边,私网机的外形也设置成了可爱的小羊(宇文明的属相)。自此以后,除了爸爸、mama,宇文明身边又多了一只小羊和他作伴。

    随着农历新年的临近,宇文明的眼睛完全长开了,露出一对漂亮的双眼皮和长长的睫毛,眼珠又黑又圆又大,骨碌骨碌转着四处乱看,身体和四肢也逐渐发达,能用小手抓着玩具挥舞,也能摆着腿努力地翻身了。为刺激他的视觉,宇文城在他面前依次打出各种玩具的形象。他每看见一个玩具就会伸胳膊蹬腿扭身子,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刚开始宇文城和钟毓媛都不明白儿子这么做的缘由,只是觉得很好玩。

    “明明!明明!毛毛虫!”宇文城一边叫,一边打出一只绿色的大毛毛虫。

    宇文明看见了,双腿使劲往下蹬,两只胳膊扭了几扭,努力地向上举,举过了头顶,整个身体抻得长长的,脸憋得通红。

    看着儿子努力拉长身体的举动,再看看身边的毛毛虫,宇文城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让毛毛虫蠕动了一下。

    宇文明的身体也随即扭动了一下。

    宇文城又让毛毛虫头尾相接,圈成一个环。

    宇文明“挣扎”了半天,努力用小手去够自己的小脚丫,却不太成功。

    宇文城张大嘴巴,愣了好几秒。

    他不甘心,又让毛毛虫恢复成长条状。

    宇文明立刻停止了够脚丫的尝试,重新蹬腿伸胳膊,变成了长长的“一条”。

    “他是在模仿玩具的形状!”宇文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发现了儿子动作中的“奥秘”!他惊喜万分,回头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钟毓媛,钟毓媛却并不在身边。

    宇文城提高了嗓门:“明明是在模仿玩具的形状!他的动作有意义!”

    钟毓媛正在客厅里给爸爸mama打电话。她听见了宇文城的喊声,但是没听太清楚,便起身来到卧室。宇文城已经换了另一个玩具——一只顶着大长耳朵的兔子。躺在床上的宇文明盯着兔子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收起双腿,又是扭脖子又是伸胳膊,试遍了各种姿势,直到两只胳膊直溜溜地朝身体斜上方伸出——方向和角度与兔子耳朵一模一样,他才停止了动作。

    “你看!你看!他在模仿玩具的形状!”宇文城指着宇文明冲钟毓媛喊。

    钟毓媛也惊呆了。她立刻叫自己的爸爸mama看。姥姥姥爷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经女儿解释了一遍才明白。姥姥激动地伸出两个大拇指:“天才!我们的明明是个小天才!才两个月就懂得模仿,将来一定了不得!”

    宇文城换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宇文明不知疲倦地看见一个模仿一个。乖巧可爱的动作加上认真努力的表情,把姥姥姥爷逗得前仰后合,钟毓媛也跟着笑。看见mama笑,宇文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趣,也咧着嘴笑,两只胳膊兴奋地上下摆动。

    宇文城换了一只皮球。没想到,看见皮球的宇文明竟然停止了动作:也不伸胳膊也不蹬腿了,脸上也不笑了,睁着眼看了一会儿皮球,就把眼睛闭上了,刚闭上又睁开,看了一会儿又闭上。

    钟毓媛觉得很奇怪,走到近前指着皮球对宇文明说:“明明,皮球!皮球!”

    宇文明仍然没有反应,舒展身体平躺在床上,也不做动作也不做表情,最后索性闭上眼再不往开睁了。

    “学了那么多东西,一定把明明累坏了,你们让他休息一下吧。”钟mama在电话里说。

    “哦——还真是!”宇文城恍然大悟道,“明明肯定是累了。”他收起皮球,打出一只毛茸茸、肥嘟嘟的小羊——那是宇文明睡觉前最喜欢看的东西。

    宇文明突然把眼睁开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倦意,仍像刚才一样,举起两只胳膊两条腿,挺着脖子往上顶——宇文城一眼就看出来,儿子又在模仿小羊。

    “咦?”宇文城收起小羊,又打出皮球。

    宇文明又舒展开四肢,闭上了眼睛。

    宇文城再次打出蠕动的毛毛虫。

    宇文明伸胳膊蹬腿扭身子,学着毛毛虫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钟毓媛已经和爸妈聊完了电话,也诧异地看着儿子,“明明,为什么皮球就不学了呢?”

    “先休息休息吧,明明也确实该睡了。”

    钟毓媛摇摇头,躺下来给宇文明喂奶。宇文明含着**咕嘟咕嘟吃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宇文明醒来以后,宇文城又在他面前打出皮球。宇文明刚睡醒,精力充沛,正兴奋地又挥胳膊又踹腿,一看见皮球,立刻停止了动作,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没动静。宇文城一打出其他东西,宇文明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马上睁开眼,调动起浑身所有能活动的部位,努力地模仿。

    “大概是皮球太不好模仿了。”宇文城无奈地感叹。

    “把身体蜷成一团不就可以了吗?”钟毓媛咕哝着。

    “明明有个性,想学的才学,不想学的就不学。”宇文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自己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可是他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趁钟毓媛去卫生间的时候,宇文城趴在儿子床前,悄悄地问:“明明,你为什么不模仿皮球呢?”

    宇文明睁着大眼,黑黑的眼珠盯了宇文城一会儿,突然仰起脖子张开嘴“哦”了一声。

    “你会说话了?”宇文城扶着床沿,把脖子往后一梗,惊讶地看着儿子。

    宇文明也望着爸爸,脸上露出了笑,又仰起脖子拉长音叫道:“唉——”

    宇文城学着宇文明的动作和腔调:“唉——”

    宇文明的眼睛笑成两个月牙:“哦——”

    “真的会说话了!”

    宇文城也不等钟毓媛出来,兴冲冲地敲开了卫生间的门。钟毓媛很不耐烦地皱眉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明明会说话了!”

    “哦?”钟毓媛笑着问:“他说什么了?”

    “唉!哦!”

    见宇文城笑得像个孩子,钟毓媛也忍不住笑道:“那你赶快教他说更多的话吧!”

    “嗯!”

    宇文城回到儿子床前,开始“爸爸”、“mama”、“明明”地叫。宇文明只会用“唉”、“哦”和“嗷”回答,即便这样也让宇文城乐不可支。尽管儿子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但宇文城感觉得到,他是真的在和自己交流,他在用“唉”、“哦”、“嗷”表达着想要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宇文明的叫声伴着猴年的钟声,一同在寒冷的北极响起。大年初一一早,宇文明就醒了,开始“哦”、“哦”地叫,一边叫,一边把左腿往右摆,就像小狗要给自己挠痒痒又够不着自己肚皮似的,五个脚趾也紧紧地往里抠着,一齐使劲。宇文城和钟毓媛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想通过摆腿把自己的身子翻过来。俩人就像看电影一样看着儿子在床上努力,一面看一面笑。宇文明毕竟还是太小,最终也只能使自己侧过身子,脸朝向一面。当他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侧躺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出周围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也不动、也不叫了,而是直望着前方,安静了好半天,直到钟毓媛咯咯咯地笑出声,他才回头,身子也恢复了平躺的状态。

    “好明明,我爱你!”钟毓媛拍手夸赞。

    宇文明也随着mama的夸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笑。

    宇文城和钟毓媛照着育儿百科的指导和自己的理解创造,日复一日地悉心呵护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生命。

    三月初的时候,W射线再次爆发。它的“出场”显得越来越平淡无奇:同样的频谱、同样的强度、同样的方向……一成不变。宇文城已经学会了对它“见怪不怪”。不过,自从满三个月以后,宇文明出现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他不但学会了自己翻身,而且翻过身来还会努力尝试着、蹬着腿向前爬——尽管并不能移动分毫;他的头发长得又黑又密,眉毛也又浓又重;他的眼睛又长大了一圈,连眼珠都变得明亮起来,眼光里闪现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独立的灵魂。他会盯着自己的爸爸mama看上半天,有时一边看一边皱眉,有时眼睛直勾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要过好久才会舒展开眉头,或者换成一副好奇又惊讶的表情,接着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每次一看到儿子笑,钟毓媛的心就融化了。她看得出,儿子虽然不会用嘴说话,但他全部的意识、全部的思想、全部的精神都透过这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明白无误地告诉了自己。他的心比宇文城更清澈、更明亮。在钟毓媛心里,没有什么人比自己的儿子更重要,也没有什么人能胜过自己的儿子——包括自己的丈夫。

    只有一件事,让钟毓媛又不得不担起了心:从三月中旬开始,宇文明的睡眠时间急剧减少。三个月以前,他和其他新生儿一样,每天有将近十八个小时在睡觉。自从眼神里出现属于自己的“灵魂”以后,他每天晚上都会比前一天迟睡十几分钟,白天也只睡一次午觉、打两个小盹,睡眠时间从十七、八个小时缩短到十个小时多一点。如果不算晚上早睡的那一个多小时和白天的两个小盹,他的作息规律几乎和成人一模一样了。

    “明明是不是生病了?他一定是哪里难受,才会不愿意睡觉的!”钟毓媛忧心忡忡地说。

    “怎么会?”宇文城指指躺在床上挥着小手、蹬着小腿、满脸欢笑的儿子,“他要是难受,能这么精神吗?他还能笑得出来?”

    “可是他睡觉的时间也太短了呀!这么少的睡眠,会不会对他的神经发育有影响?”

    宇文城虽然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有“毛病”,但老实说,他心里也有点犯嘀咕:宇文明的睡眠时间确实比相同月龄的孩子少得太多。即便这是他自己“愿意”的,万一对他有什么损害,那可是后悔不迭的事情,还是不能不明不白地任由其发展下去。

    夫妻俩带着四个半月的宇文明去了医院。

    一轮检查下来,医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着说:“像你们孩子这样的情况确实罕见。我只能以目前人类医学所能达到的水平向你们保证:他的身体发育一切正常,神经系统也发育得很好,而且似乎——这可能对你们是个好消息——比其他孩子发育得更好、更快。如果你们一定要我为他睡眠时间的减少找一个最可能的原因,那么应该就是这个了。”

    钟毓媛半信半疑地问:“他现在的睡眠时间和三四岁的孩子一样,难道他的神经发育也……”

    “不不不……”医生摆着手笑了,“这个不能去对号入座。而且我只是说他比其他孩子发育得更好更快,并没有说他已经发育到了什么水平。”说到这儿,医生看了钟毓媛一眼,继续笑道:“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他没有任何激素或基因方面的异常。他现在的这种发育状况,在极其严格、专业的教育和训练下,是可以通过外部人工干预实现的。但任何一位正常的父亲或母亲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接受那种训练。我相信你们既没有那样的想法,也没有那样的条件。否则你们就不会带他来这里了。”

    “嗯嗯嗯,是的!我只要我的孩子健康、快乐,能够享受正常的生活,并不希望其他的。”

    宇文城也在一边点头。

    “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是孩子自己‘愿意’去做的、‘主动’去做的,除非你们能明显地觉察到危险,否则不必过多干涉:不用刻意培养,也不用刻意阻拦。他和你们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人类个体,你们无权为他设计未来,也无权阻止他为自己设计未来。”

    “嗯!我们一直把他当成和我们平等的人来对待,只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一把。”

    “这就对了!当然,婴儿毕竟还缺乏自主能力。他是独立个体,但也是家庭成员,所以不‘过多’干涉不等于放任自流。教育好孩子、为他将来能够独立自主地生活创造条件,也是你们的责任。很多年轻的父母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一旦面临实际问题,他们就把它忘了,要么干预过多要么放任不管,希望你们不会这样。”

    “不会的,谢谢您!”

    “不客气!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

    “好的!再见!”

    “再见!”

    医生冲宇文城和钟毓媛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钟毓媛的心放下了,并暗暗涌上来一丝窃喜:自己的儿子说不定还真是个天才的胚子呢!如果他既健康、又快乐、又有过人的天赋,能在享受幸福生活的同时创造出巨大的成就,岂不更好?那正是许多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啊!

    充满灵性的目光、开始出现节奏变化的发音、更多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很快在宇文明和宇文城、钟毓媛之间建立起了一套语言系统。宇文明不爱哭,除了刚出生时的生理性啼哭,在家里几乎很少听到他的哭声。前三个月里,他会通过低声的、撒娇般的呻吟和“吭哧”告诉父母:我饿了,我想吃奶;我不舒服,我需要换尿裤;我需要爱抚……现在,饿的时候他会盯着钟毓媛的胸“哦、哦”叫,有时甚至会抬起手来一边用手指着一边叫,叫几声就嗦嗦舌头,做出吃奶的动作。需要换尿裤的时候,他会先盯着钟毓媛或者宇文城“唉、哦”地叫几声,等他们注意到自己了,再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裤裆,看看裤裆再看看他们。需要爱抚的时候,他会躺在床上撒娇,或者像小猫小狗一样在钟毓媛和宇文城身上蹭,直到欲望获得满足才停止。

    有好几次,宇文明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一盯就是好久。钟毓媛凑过来问:“明明,看什么呐?”宇文明扭头瞧瞧钟毓媛,又把头转回去,冲着窗外“哦、哦”地叫,边叫边抻脖子,眼神里充满好奇,连嘴都半张着。

    “你想要出去吗?”钟毓媛说着抱起了儿子,走到窗前。

    宇文明更加伸长了脖子,使劲扭着脸往窗外看。

    “他已经在家里憋了四个多月,该出去接触一下自然的空气了。”钟毓媛看着宇文城说。

    “没问题吗?”

    “我们有封闭婴儿车,怕什么?再说,还有‘羊羊’呢!”钟毓媛冲宇文明的私网机努努嘴。

    一提到“羊羊”,宇文明立刻转过脸去看。四个多月里,除了爸爸mama,就属“羊羊”陪伴自己的时间最多。它会给自己打出各种色彩缤纷的全息图影,会陪自己说话,甚至会像爸爸mama一样,把它的两个犄角变成两张薄薄的、柔软的大手,抚摸自己。这些都是宇文明感觉得到的。除此之外,“羊羊”还做着许多宇文明没有感觉到的事情:时刻监控着他的身体状况和他周围的环境,一有异常就发出警告——警告的声音很柔和,爸爸mama都能听懂。他们就怕尖利的警报刺激宇文明,故意把它设置成了独特的、温柔的乐音。不过,即便是这种温柔的乐音,总共也没响过几次。

    宇文城取出封闭婴儿车。这种婴儿车既透明又透气,车内温度维持在舒适状态,可以过滤空气、调节气温和湿度,让车内的婴儿既能呼吸到自然、清新的空气又能免于各种不利环境的影响。冰封雪盖的北极正是它的用武之地。

    宇文明第一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没有林立的高楼,没有茂密的树林,没有芬芳的花草,没有人头攒动的广场和公园,有的是高耸的冰山、灰暗的沙砾、一片片未化的积雪、一幢幢低矮的公寓和夹杂着冰花的大海。

    一只浑身雪白的北极狐钻出了岩缝,向四周张望。宇文明一眼看见北极狐,便瞪圆了大眼睛盯着它。北极狐并不怕人。它找准一块地势较高的石头,三蹿两蹿蹿了上去,挺着胸膛矗立在石尖上,极目远眺——它一心只在寻找自己的猎物,好喂饱它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人并不在它的食谱中,所以它视人为无物。宇文明头回见着活生生的动物,盯了半天,才调动身体,去模仿挺胸伫立的北极狐。宇文城和钟毓媛被儿子滑稽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惹得北极狐朝这边望了一眼,又转回头去。这个动作也被宇文明看在眼里。他“嗯”地一转脖子,瞧了爸爸mama一眼,又转回头去,目视远方,也像一只正在觅食的北极狐。宇文城和钟毓媛笑得更欢了,钟毓媛扶着婴儿车笑弯了腰。

    宇文明不知所以,懵懵懂懂地看着身边的爸爸mama。见他们笑,他也笑。笑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右手,指向北极狐,一边皱起双眉,神色严肃而又急切,两眼死盯住宇文城和钟毓媛,一边嘴里“啊啊”地叫,叫几声又看一眼北极狐,看一眼北极狐再转回脸来继续盯着他们。

    宇文城蹲下身,看着儿子、指着北极狐,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给他听:“北——极——狐。”

    宇文明认真地盯着爸爸的嘴,表情比刚才还严肃。

    宇文城又让儿子看着自己的嘴,慢吞吞地说:“北——极——狐!”

    宇文明不出声地张了张嘴。

    “他在学我说话!”宇文城抬起头看着钟毓媛。

    “啊?”钟毓媛怎么也不敢相信。

    “真的!真的!你看!”

    钟毓媛也蹲下身,看着儿子,慢慢地对他说:“妈——妈!”

    宇文明望着钟毓媛的嘴,也张开自己的嘴。这回他发出了声音:“嗯——啊——嗯——啊!”

    “真的啊!”钟毓媛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抱着婴儿车对宇文明笑道:“明明会说话了!明明,你会说话了!你懂得学爸爸mama说话了!”

    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在年轻的父母心中爆开,绽成一朵美丽的鲜花。宇文城迫不及待地让儿子看着自己的嘴,一字一顿地说:“爸——爸!”

    “呜——啊——呜——啊!”宇文明还不能熟练地运用双唇,所以发不出辅音。但他确实是在学爸爸mama说话,这一点毋庸置疑。

    宇文城和钟毓媛推着婴儿车在外面欢天喜地地转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家。钟毓媛一进家,也不管宇文明饿不饿,抱起来亲了两口,就把**往他嘴里塞,一面塞**一面对宇文城说:“让厨房做几道好吃的菜!再做一个奶油鲜果蛋糕!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明明会说话了!”

    宇文城笑着、答应着,比第一次观测到W射线时还要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