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瞬斩
高处的风声像是悼亡者的啼哭，脚下的建筑颤颤巍巍，从下到上扩散起裂纹，豆腐渣一样的墙体掉落着渣滓，这存留了一百五十年的老古董终于要寿终正寝的样子。 嗯，重新定义寿终正寝。 扬起脖子来有十层楼高的怪物自地下钻出，扭曲恶心的躯体暴露在白日之下，数以万记的大小人手生在它的体表，在这短暂的平静中，能够清晰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那蜥蜴倾倒的脑袋盯着二人，两只眼珠以不同的频率转动着，让人十分不适。 席卷皱起眉来，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但身后的沈忆却觉得一阵恶心，胃部的翻涌感越来越严重，终于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呕！” 半消化的食物中，密集的拇指大的球体滚出来，是白色的卵，炸开，爬出一只只蜥蜴，那蜥蜴头顶只有独眼，瞳仁里刻着一个字： 【人】 四只五只六只…… 十余只蜥蜴全部孵化出来，一个个脑袋上都只生有刻着“人”字的眼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忆不由得后退两步，口中反酸，不断地深呼吸着，感觉喉咙眼卡着东西，吐和不吐都恶心，又觉着浑身发痒，低头一看，手心里正张开一道缝隙，一颗昏黄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竖瞳扩散—— 【人】。 人人人…… 满世界都是人！ “梦斯！” 在沈忆呼吸紊乱的时候，席卷瞬间察觉到了异常，一些诡异的东西对他来说完全无效，犹如沾着灰尘的水滴落进墨池，什么都看不到。 但对沈忆来说就不一样了，她纯粹无比，沾染的怨念也被处理过，极为纯净，任何脏东西落下都一清二楚。 席卷的呼唤让沈忆稍微回了神，挣扎着摸向身后的剑鞘。 一柄与她脚边一模一样的长剑飞出来，沈忆按住它，大声念出自己的名字：“沈忆——沈梦斯！” 以真名为媒介，剑身上亮起晃眼的清光。 …… 千里之外，沉默行进的队伍，他们全员黑袍裹身，其中一个顿住了脚步，一手按住腰间铮铮作响的长剑，无言望向南边。 …… 光芒中，沈忆眼下流出两行血泪，但感觉浑身一清，恶心呕吐的感觉全部消失，一看地上，什么都没有。 自蜥蜴张眼到沈忆拔剑，不过数息的时间。 “至少是丙……不，乙下的怪物！大哥，让我来杀它。” 小姑娘提剑跃跃欲试。 席卷摇摇头，制止了她，“还是我来吧，这种扭曲的器物虽然代价低，但也需要人承担的，我出手更快一些。” 沈忆有心要为席卷出气，顺便找回场子，但在席卷温和关怀的眼神中，只能闷闷地把剑按回背后的剑鞘，消失不见。 席卷点点头，走上前去，倒不是他出手没消耗，而是消耗是真的低，他这个侵蚀度，每晚睡觉增长的都能让普通人发疯。 “这家伙看起来是怨念的糅合体，正巧，我十分擅长对付。” 席卷抬眼，琥珀色的竖瞳凝视着蜥蜴，丝丝血色侵染了眼瞳，正常人能看到的景色从他的眼里消失。 勿使心为形役。 转瞬，纯粹的怨念暴露在他的眼中。 正如他所料，这种仿佛拼接的怪物，往往都是数量繁多的怨念糅合，在这个视界中，好像一颗巨大的石榴，无数属于人类的眼睛拼在一切，最上面的蜥蜴脑袋反倒是最浅薄的，看来是吃剩的直接戴在了头上。 以席卷的经验，那些大概是脚下这栋楼里存在过的人。 在一瞬间全部死去了吗？ 融合的怨念跨越了时间，完全不愿意离去，为了生存不断摄入新的怨念，最后形成这怪物的形体。 无比丑陋。 但席卷能够理解，他现在也是这样活着的。 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行，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怜悯之心一闪而逝，死去的东西就该安息，这才是最大的慈悲。 在这一刻，席卷的心念凝成了一把剑。 不是斩落鸟儿的小玩意儿，是真正用来杀戮的技艺，在那个心念的世界不断磨炼意志，才能够驾驭这样纯粹的杀意，凝结着他心中最深沉最坚定的杀意，无物不斩无所不断。 在他的心死之前，这把剑就不会断掉。 斩。 轻描淡写如小孩挥舞那样，席卷轻轻挥下了剑刃。 深紫的怨念在空中残留下模糊的影子，虚幻的剑刃切入了怨念拼接间的缝隙，以无厚入有间。 游刃有余。 三五剑下来，石榴般的怨念平衡被打破。 眼睛恢复。 在沈忆的视角中，席卷在说完话后就站在了那里，大约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席卷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一边的墙壁。 没扶住，那东西一抓就烂。 沈忆及时反应过来，上前拉住了席卷，没让他再掉下去。 这时，她看到那巨大的怪物忽然四分五裂，脑袋身体断作七八截，切口光滑入境。 沉寂的怨念分散开来，再无法维持形体，悄无声息的，那黑色的气息蒸腾而上，散落在天地间，而怪物的身体在下坠中恢复了扭曲前的样子：白骨，无数的白骨散落。 大的小的，能辨别的有蛇、鱼、蜥蜴……以及，人。 最后，巨大的蜥蜴脑袋落下。 “咚！” 水花溅起。 …… 两栋大厦开始倒塌了，它早就该毁掉了，在一百多年前。 怨念怪物过往大约是缩在楼下的空洞中，等待雨天湖中的鱼漫过来，不时还有一些误入的野物。 这种彻底死去却被怨念侵蚀的怪物，是不需要进食维生的，只需要细微的怨念保证它们存在就好，那个体型，到底是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呢？ 沈忆和席卷并排坐在飞剑上，沉默注视着楼栋倒塌的景象，这可不常见。 没想到大厦下面还有巨大的地下空间，高楼倒塌砸到不远处的湖泊中，打出一道口子，湖水喷涌倒灌，形成污浊的漩涡，到现在还没有灌满地下空洞，浑浊的水浪中，大鱼扑腾起落，虾蟹之类的无力挣扎，时不时有些骨头翻涌上来。 席卷一言不发，而沈忆有些在意他的身体，同时也好奇，那城里记载需要两百名精锐才能对付的乙级怪物，大哥是怎么瞬间解决的。 惊悸的感觉过去后，她又觉得刺激不已，城里是绝对见不到怪物的，没有漩涡，没有大鱼。 果然，还是城外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