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云远
席卷是这片土地上少有的对旧时代有了解的人,但也仅是有了解,一些事情让他无法理解。 直到现在想来才有那么些头绪。 旧时代有很多国家存在,但总体上它们是文明的,简单来说,就是有“人”的自知,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也是人类,能够从同类的尊重或敬畏中收获快感。 他们住在人类的城市,说着人类的话语,周围全都是人类,名为文明的纽带联系了一切,在这个框架下旧时代人类的思维大同小异,有着共通之处。 但这个时代是不一样的。 北方有三种主流的语言,各州都有地方方言,这还是城内。 出城之后,甚至每一个村子对某样事物的称呼都有微妙的不同,走出百十里地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各地的怨念会对生活在当地的人产生影响,比如疾州人多生有竖瞳、牙齿尖锐;苦州人经常患上俗称“鱼鳞病”的扭曲病症,浑身生长鳞片;归州人多生鱼尾,海州人能水下呼吸等等。 再到个体身上,席卷漂来时的体重只有同龄人的一半,数日内恢复如初;约怀瑾出生时便蛇尾异瞳;苦阿公曾经将整个上半身化作蛇首吞吃野兽…… 你要说他们觉不觉得自己是人,那肯定的,但觉不觉得别人是就不好说了。 身为人类的自我认知,千人千面。 语言、生理、习俗……出了一州之地,比旧时代出国的差异还要大。 说得简单些,在几百年前,住在未开化丛林里的食人族看见文明人的来到,第一个念头绝对不会很友好。 …… 难民这种东西嘛,无论是性格现实还是圣母,都希望他们最好是没有,就算有,出现在别的地方那是再好不过。 反正席卷难以理解旧时代的人。 在这个人口匮乏的小村子,新的劳动力固然是好,但之前没有也活的不错,所以苦阿公的意思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一群人跨越半个苦州到了这么个小地方,怎么想都有异常,席卷确实对为那些个死在水灾里的人感到难过,但蘸着死者的血为几身牟利,这样的行为他绝不承认。 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此外,说实话席卷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用过去的话来说就是有些社恐,不必要的交流就不必要去做,但需要站出来的时候他也不会怕就是。 与那些难民见面,约正唱红脸他就唱白脸咯。 …… 雨季的天空暗沉,这个时间点光线就有些晦暗了。 席卷赶到的时候,约正正和几个人说着什么,看来是大致逛过了村子。 村里有几间空房子,有些是离开了村子,有些是死了,还有些是建了新房旧房子不用了,都是空荡荡的,或许有些破旧,但稍微休憩遮风挡雨不在话下,雨季的雨水可不能多淋。 席卷往村口看了看,那边有几个草棚,是往年收割时存放工具的地方,此时有十来个人缩在下面,七八个男人,妇女只有四人,重要的是还有两个孩子,这让席卷对这些人的能力有了初步的认识,能带着孩子在雨季跋涉这么远,实力不弱。 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用人命填的,具体哪一种需要仔细分辨。 “……约先生说的是,俺们这些人背井离乡来到贵宝地,一定遵守你们的规矩,大家都是城外讨生活的,有数有数。” 走在约正身边的人是众人中唯一长衫整齐的,遣词造句有几分水平,看起来曾是养尊处优的人物,他的两撇胡须都大致整齐,些微的糟乱可能是因为逃难路上没有打理。 他们自称来自云远村,席卷有些印象,《苦州地方志》都有提过,六年前便有近千人,村落离苦竹城不远,常去城外换物资的人应该听说过。 和约正交谈那几个人的官话相对标准,至少交流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席卷听得那边草棚下的人小声讨论时,用的是一种很饶舌的方言,句尾舌头像是要弹一下,起伏感很重,顿挫也和官话不太一样,席卷也只能分辨其中几个通用的词语。 反正苦州的官话没有这样的。 席卷没有急着靠近,要先看看约正的行动。 约正约舍夫可以说是村里最热心的人了,放到旧时代都能评选某地好人这样的称号,究其缘故,是他的祖父约翰约博文自小言传身教,父母去世后回到这里,苦阿公他们也循着他祖父的方式教育。 他祖父的祖父是旧时代少有的幸存者,同样是早年丧子,隔代教育约博文,可以说是旧时代的观念一脉传下来了,席卷看的书,有几本就是约正家传的。
坦白说旧时代的道德放到这个时代不是很适用,但约正有自己的分寸,热心的同时又不过多干涉,在这个前提下,没有人会讨厌好人。 但他毕竟没经历太多事,除了幼时丧亲外,饥荒、旱灾、水灾……这些考验人性的东西都没经历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比沈忆强,但绝对不如席卷。 苦阿公有把村子交给他的意思,背后似乎还有些更重要的东西,必要的锻炼现在开始也不迟。 席卷大方地站在一处空房门口看着他们,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身材也没张开,披着蓑衣斗笠看着像是等待家里人的小孩子,那些人看了几眼就没多留意,约正倒是没注意到他。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我也不多客套了,村里面这几栋房子都没人住,大家就先落脚吧,我先找人修一修,等雨季过去大家再选地方。” 约正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他是真的喜欢村子,而非大多数人那样在城外只求苟活,现在村子壮大他自然高兴。 外来者们也都无意见,为首那长衫中年人一口答应,“真是辛苦约先生了,奈何我等一路上遇到些妖物袭击,无物以报此大恩……” 他一脸的感激,深深躬下身子,被约正一把扶住,“以后就是乡亲邻居,不必客气!” 看起来挺正常的。 席卷默默走过去。 约正这才看到,招呼道:“鱼仔你来了,来我跟你介绍下,这是云越云老先生,这两位是云深和云浅,这是我拜把子的弟弟,村里人叫他鱼仔……” 像这几人不惑知天命的年纪,名字藏不藏都无所谓了,而席卷还不到二十,约正就委婉地跳过了姓名。 席卷却走上前一步,“我是席卷,席匪石,以后和诸位就是邻居了,有事我能帮上的请千万不要客气。” 那双琥珀色的竖瞳扫过这几人,除了为首的中年人云越,其他几人都不由得躲闪了下。 云远村可没有姓云的,他们提到名字时板正的感觉像是照着念,显然,是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