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投怀送抱
八岁那年，赵人美见到父亲喝得酩酊大醉，母亲搀扶着站都站不稳的父亲回屋，父亲躺在床上还一边拍墙，一边大喊拿酒来。 小赵人美很好奇，自记事以来，父亲每次宴乐都喝得如此醉，酒到底有多好喝呢？ 于是她趁父母睡着，偷偷去到父母房里，把父亲柜子里的半壶酒抱了出来，倒了一小碗，可刚抿了一小口，嗓子就火辣辣的痛，一点都不美味！ 小赵人美又喝了一口，被辣得直喘气，再次确认酒确实不好喝。 可小赵人美喘着气，却突然想到，刚才自己被酒辣到的时候，似乎出现了害怕和退缩的情绪？ 这可不行...... 她十分不服气，盯着壶里的酒看，越看越不服气。你长得不过和水差不多，竟敢让我害怕，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你都不敢辣爹爹，故意辣我！ 她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气，一咬牙一跺脚，倒了满满一碗酒，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全干了。 酒气辣得嗓子跟烧起来似的，冲得脑袋像撞了墙一样懵，小赵人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啊，你不仅辣我，还敢打我的头，推倒我！ 那天晚上赵人美一连喝了四碗酒，把那半壶酒喝得一滴不剩，父母发现她的时候，她抱着酒碗趴在草堆里，脸上全是泥巴草屑，酒壶碎了，不知是被她摔碎，还是她喝高了后撞碎的。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发冷，渴得不行，睁开眼看到娘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爹爹在桌子前吃汤圆。突然闻到汤圆的味道，小赵人美只觉得一阵反胃，抱着母亲吐了一身。 爹娘一边骂她，一边心疼的帮她擦拭、拍背。 后来爹娘给她解释了好久，说酒并不是想欺负她，只是时候还没到，小孩子不能喝酒，就跟刚吃了午饭立马吃晚饭，肚子就会胀一样，你才刚学会不尿床，还没到喝酒的年龄。小赵人美才勉强接受，并不是自己好欺负，只是小孩不能喝酒。 在赵人美的记忆里，说到她最不擅长的事，她一定会想起那个要和酒壶一分高低，然后晕了一天，吐了娘亲一身的小女孩。 ...... 清晨时分，护卫们给赵人美找来了十壶酒，然后她命令他们全部到山门等待，等开山后自行回去楚国颍川。 赵大小姐一向严厉，府中下人无人敢不听她的命令。 之所以要让护卫们回去，是因为她听到有人说，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有仆人服侍就会生活难以自理。 她很不高兴，她很在意别人说的话。 喝酒被呛到，她不服气。山海宗说她资质平庸，她不服气。邻府富家女说她不像个女子，她不服气。人们传言说陈十七故意谦让她，说她娇生惯养离不得仆人，她通通都不服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这就是赵人美的性格。 陈十七说她是个没事找事的小孩，她回答了明白二字，明白的意思，当然不是同意。 她认为这是陈十七对她的挑战。 陈十七说她是小孩，爹娘说，小孩是不能喝酒的，如果她很能喝酒，那么就证明她不是小孩，就证明陈十七说错了。 那么她就赢了。 赵人美抱起酒壶，一口酒下肚，可还是当年那么辣，那么呛人，那么上头。 “难道父亲骗我，为什么我长大了还是不能喝酒？” “难道那个人说的是真的，我现在还是个小孩？” 赵人美半眯着眼睛，没有人看得到，她紧闭的双唇中，正用力龇着牙齿。 一半是因为酒的滋味太冲，一半是因为她又开始生气了。 她恶狠狠的看着陈十七的方向，小声自言自语道：“我才不是小孩。” 拎起酒壶，抬头微启双唇，慢慢地、一丁点一丁点的，往嘴里倒酒。 酒的味道真怪，不过喝了几口后，喉咙就没一开始那么辣了，但身体的感觉还是很奇怪。 赵人美感觉自己已经喝了很多酒，放下酒壶喘了一口气，望向壶中，里面的酒水却只减了薄薄一层，仍几乎是满的。 她皱了皱眉。 她向来有充足的自信及强烈的进取心，面对任何事她都很少手足无措。 只有喝酒这件事让她感到无比困惑。 “我难道真的做不到？” 她从坐到板车上后，往嘴里倒进第一滴酒开始，连续反问了自己三次，每一句都是对自己的质疑。 自我质疑在她看来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她的一切性格都来自于她从来不放弃、从来不退缩不恐惧的态度，她从小就反复告诉自己，你可以做到一切你想做的事。并且践行了这句话。 既然如此，那一定要打破这些质疑。 她开始一直喝酒。 她喝得很慢，因为她记得小时候猛喝四碗酒后晕了整整一天的场景，她可不能每一轮考核都以昏迷收场，那样的话也太丢人了。 几口酒下肚，赵人美已经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了。 她看着旁边引吭高歌的矮个子男人，心想这人真是诚恳，这破锣嗓子，真好意思开口唱歌，还不如姥姥庄园里的牛叫得好听。 她望着远处认真练习礼仪姿态的石头，心想传言这东厢房少年勤奋单纯、天赋超群，往后他一定是自己在青山观里最大的竞争者，得更加努力才能不落于他。 她望着已爬到极高的树上，此时正哭喊着求树下监考人救他下来的王知风，不由被逗笑了。 还有个男的在跳舞，姿势像王八游泳；有个女的在草丛里抓不知道什么昆虫，不时被吓得大叫；胖胖的主考官躺在椅子上打盹，像一只烤熟的乳猪。 阳光照着北校场。 又喝了几口酒，视线迷迷糊糊。 赵人美从小没有远离过家，也没近距离接触过这么多陌生人，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美好。 昨天挑衅的那人在石亭旁边站着，似乎在看自己，他的个子挺高的，就是总站得歪歪斜斜的，一看就从小缺乏管教，真可恶。 左手放下了酒坛，嘴里哼着一只颍川的小曲，过了一会儿，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去拿酒坛，纱布下严重烫伤的右手刚一用力便传来剧痛，痛得她轻呼出了声。 陈十七望着赵人美，心想这女孩是不是有病，别人都来这挑战自己不擅长的事，她可倒好，还带辆车来坐着喝酒晒太阳，挺会享受。她还不时乐呵呵的看其他人，感情别的认真做事的人，今天都是给她表演节目来了？ “哎，没有教养的名门闺秀。”陈十七低头叹道。 树上的王知风远远看见了陈十七，发现了救命稻草，挥舞着手臂喊道：“陈兄，陈兄！搭把手救我一下，我挂树上啦！” 陈十七闻声放下纸笔，走过去看，王知风踩在一根粗壮树枝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双腿瑟瑟发抖，抱着树干说道：“陈兄我可算找着你了，你得救救我，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上这么高的，完全没地往下走了，你快教教我该怎么办。” 陈十七抬头看了看说道：“你现在爬得也不过就两人来高嘛，直接跳下来不就行了，这下面全是土，难道还能摔死？” 王知风一脸哭相道：“陈兄你说得轻巧，这上面看和下面看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上来跳跳？” 陈十七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停在王知风身旁，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稳稳落地。 “你看。”陈十七在地上摊手说道。 “哎哟，陈兄，你这真跳啊，真没事么？” “没事，你尽管往下跳。” “我还是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是不是男人？” “那我可跳了？” “跳，我看着你。” “那我真跳啦。” 王知风刚一松开抱着树干的手，颤抖的脚就一个打滑，整个人四仰八叉滚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疼得“哎哟”直叫，躺地上埋怨陈十七道：“这也太难了，哪能就往下跳啊，树上站都站不稳，哎哟我的牙。” 陈十七笑道：“不然还能叫你不擅长的事？今天这考验就是一个自我超越、自我挑战，你放心，你的努力都被主考官看在眼里，将来观里一定重视你。” 王知风继续躺着捂着牙，嘟囔道：“主考官明明在睡觉。” “啪！”的一声巨响在陈十七脚边炸起，打断了二人说话。 是一个酒坛重重摔在陈十七身旁，摔得陶瓷碎片一地，吓得趴着的王知风在猛地一缩，牙差点又磕地上。 陈十七转过身来，赵人美摇摇晃晃的来到他面前，说道：“我赢了，服不服？” 看着脸颊通红、双目半睁、面含笑意的赵人美，陈十七一脸困惑：“你在说什么东西，你怎么又赢了，你赢什么了？” “服不服？”赵人美挑了挑眉，再次问道。 看着沉默不说话的陈十七，赵人美心道自己果然是最优秀的，今日终于挑战成功了自己最不擅长的喝酒，喝酒这件事多年来在她心中一直有郁结，今天整整喝完了一坛酒，证明了她绝对不是小孩了，真是立即觉得天清气朗、风和日丽。 啊，空气真是美味。 赵人美望着陈十七，不由哈哈笑出了声。 刚笑完，突然腿一软就倒了下去，陈十七慌忙把她扶住。 看着倒在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赵人美，陈十七茫然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知风爬起来困惑的看着倒在陈十七怀里的赵人美，又看看陈十七的脸，目光在赵人美和陈十七脸上来回数次，迟疑问道：“赵大小姐这是......何意？” 陈十七也是真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王知风，猜测道：“我觉得这姑娘可能脑子有问题。” 旁边马上有好事者发现了这边松树下的场景，只听有人高声喊道：“赵大小姐又晕过去喽！” “哦，那旁边......好像又是陈兄？” “赵大小姐这是在干嘛，投怀送抱了？” “之前我见着赵大小姐找陈兄喝酒，被陈兄拒绝了，是不是又气晕了。” “那和昨天一样嘛，陈兄不给人面子，气得人姑娘昏迷了。” “我看不是这样，陈兄虽外表普普通通，但是内藏锦绣，所以深得赵大小姐青睐啊！可惜陈兄是眼高于顶，竟然看不上赵大小姐，赵大小姐得知此事，故心中气急、借酒消愁，而后酒气上头壮胆，试图强行将陈兄......” 校场上许多人都望着这边，纷纷私语，“观察总结”出了各种情节。 ...... 陈十七抱着赵人美，一脸莫名其妙道：“你们别看啊，谁来管管，这姑娘怎么办？没人管我可放地上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