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织雾
杭州已经安定了许多年,涌金门外那深深的护城河,早已因为淤积而变浅,河中所立的尖木也已经腐朽不堪,苏牧坠落之后,并沒有太大的伤势。 只是他戴着青铜鬼面,入水之时受到了冲击,冒出水面之后还有些头晕目眩,耳中嗡嗡直响。 他用力摇晃着头,将水渍都甩开,便见得雅绾儿怀抱古琴,站在了不远之处。 雅绾儿的心里仍旧满是矛盾挣扎,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暗自跟着义父过來,更不应该打开那只锦囊。 她甚至在不断地劝说自己,义父说过,要自己坐镇中枢,遇到紧急事务便打开锦囊,苏牧应该不在范围之内。 可这木牌上的内容,显然与现状的情势戚戚相关,义父根本就算准了自己会跟上來,也算准了苏牧一定会逃脱,更算准了雅绾儿一定会追上苏牧。 至于雅绾儿会不会杀掉苏牧,就不知道云龙九现方七佛有沒有算准了。 对于雅绾儿來说,苏牧是除了方七佛之外,她接触过最多的一个男子,而且在冰窖之中,两人的接触已经超越了肌肤之亲的程度,虽然沒有实质性的结合,但这种经历对于一个女人來说,与失贞也就只有一线之差。 雅绾儿不断地提醒自己,苏牧是义父的敌人,是jian诈狡猾的小人,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可苏牧被厉天闰和方杰围杀之时,她却又鬼使神差的将苏牧绑了回來。 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将苏牧绑回來,是为了将他献给义父,是为了让义父亲手杀掉他,但也掩盖不了她其实想救他的事实。 而现在,她拿着义父的锦囊木牌,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这是义父给她的锦囊,又何尝不是义父给她的命令。 她的一切都在义父的预料之中,那么是否就应该按照义父的预料,杀死苏牧。 亦或者义父早已预料到她根本无法下杀手,对苏牧还有后手准备,自己放过苏牧之后,还有人会收拾残局。 临敌之时,内心如此挣扎,心神分离,无法集中精神,实乃危险之极的一件事情。 待得苏牧悄无声息从水中站起來,便如猎豹一般突然暴起,钻入了旁边的树林之中。 他也能够感受到雅绾儿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但他无法确定这种转变能否让雅绾儿放过自己。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雅绾儿虽然天生盲目,但经过方七佛的秘术训练,听觉和嗅觉异常强大,足以让她像常人一般生活自如。 可如今城头乱战一片,干扰的声响很多,树林之中磕磕绊绊的障碍自然不少,绝对是苏牧逃生的最佳选择。 他可不想跟雅绾儿缠斗,待得方七佛的追兵一來,他就再沒有逃走的机会了。 见得苏牧逃窜,雅绾儿猛然回过神來,树林里的树木花草却沒有对她造成任何的阻碍,不多时竟然后发先至,将苏牧给截了下來。 “难道你真的觉得我会杀你么…”她就这么冷冰冰地站在苏牧的面前,心头却涌起了怒火,右手轻轻按在了琴弦之上。 “你…”苏牧迟疑了片刻,这才刚开口,雅绾儿这厢的琴弦已经铮一声悠扬响起。 她不能让苏牧开口,因为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更加下不了手。 那琴声便如同冰晶碎裂,纵使城门后便是喊杀震天,也能瞬间刺入灵魂之中,仿佛穿越了空气的阻隔,直接在人的意识之中响起一般。 苏牧心神大震,双眸微眯,但见得夜色之中亮起一粒微光,他的瞳孔本能地收缩,身子往左侧一扭,肋下的衣衫已经被刺破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孔。 “铎。” 一声金铁入木的闷响,身后的树木轻轻颤抖了一下,枝叶上积压着的雨水终于哗啦啦落下。 城头亮起火光,那火光的断续映照之下,一道蛛丝般微细的光芒时隐时现。 苏牧后撤一步,肋下的衣物却毫无征兆地被切割开來。 “铮铮。” 雅绾儿再度大力拨动琴弦,又是两道银芒激射而來,苏牧接连躲避,那银芒总是堪堪与之擦身而过,雅绾儿却如花蝶如清风一般绕着苏牧疾行。 “铎铎铎。” 不断有金铁入木的声音传來,而苏牧身边闪耀银色微光的线条也越來越多。 虽然还不清楚这些银色微光是何物,但苏牧还是下意识躲避着,然而雅绾儿的速度太快,周遭的树木又太多,这些银光也就越來越密集,苏牧竟然陷入了避无可避的境地。 在手脚被割出一道道血口之后,苏牧终于看清了这古琴的奥秘所在。 这古琴便是大号的神女机,神女机发射出來的是银针,古琴激射出來的却是一颗颗银钉,上面连接着极其锋利的糅合银线,也怪自己太过想当然,进入到树林子里來。 若在外面开阔之地,那些银钉沒有附着之物,这具古琴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 难怪雅绾儿在护城河边沒有突然发难,她这是在等着苏牧进入树林。 那古琴便像一只毒蛛,银线就是它喷吐出來的捕网,而苏牧就是蛛网之中垂死挣扎的猎物。 这张名为“织雾”的奇巧古琴,是方七佛自己为雅绾儿设计打造的,从雅绾儿三岁开始,打磨了十年,待得雅绾儿及笄,才赠给了女儿。 也正是这张古琴,让雅绾儿想起义父这些年來的恩情,她的动作越來越快,双手十指如拈花摘叶,铮铮琴声不绝于耳,苏牧身边的银线也越來越密集。 他尝试着利用长刀斩断银线,但根本就沒有任何效果,那些银钉都有倒钩,刺入树干之后,除非将整块木质剜出來,否则根本拔不出银钉。 而银线也不知利用何种工艺制作而成,锋利至极却又坚韧万分,一刀劈斩下去,银线就会延展弯曲,好不着力,又怎么可能斩断。 “铮铮铮铮。” 又有银钉激射而來,苏牧知晓这些银钉刺入树干就拔不出來,便率先挥舞长刀,将银钉打偏出去。 可这些银钉刚被打飞,雅绾儿那边已经按动机括,银线收缩,银钉又温顺地倒飞而回。 夜色笼罩的树林之中,又是春风夜雨的恶劣天气,苏牧刚从城头跌落,一身是水,头上还顶着一个青铜鬼面,周遭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银线,可供他辗转腾挪的空间已经不多,他纵使想打掉银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叮叮。” 两颗银钉再度激射而來,擦着苏牧的青铜鬼面而过,打得火星四溅,雅绾儿那花蝶狂舞般的身影终于停了下來,双手紧握古琴,用力将琴尾砸向了身边的一颗大树。
“笃。” 琴尾暗藏的刃口刺入树干之中,树冠枝叶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将雅绾儿淋了个湿透透。 她的身材高挑婀娜,美人湿身自是赏心悦目,可苏牧却沒顾得上欣赏。 树林外时不时透**來的火光映照之下,苏牧前后左右上下全部都是密集的银线,此时的他只能举着刀,保持着一个诡异的金鸡**姿势,就像被囚禁在了冰晶之中一般。 他的身上多了许多血口,他很清楚这些银线的锋利程度,纵使疲累不堪,他也只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既然要杀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苏牧轻叹一声,语气之中沒有太多的愤怒。 雅绾儿走近两步,微微低下头去,咬着嘴唇细声道:“我…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水珠从她的脸上滑落,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委屈的泪水。 苏牧看着这个女人,突然有些心疼起來,若非阵营不同,或许他们之间的故事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无法对自己下杀手,那么将自己困在这里,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不能杀死,不能放走,也就只有等义父方七佛來措置了。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碰到什么难題,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义父。 她从未对一个男子产生过与苏牧这样的情愫,这是她的难題,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交给义父。 只是她等了许久,等來的不是方七佛,而是大焱军对杭州城的疯狂猛攻。 燕青等一众援救苏牧的高手已经分头退散,他们都是顶尖好手,想要逃跑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方七佛与撒白魔激斗了上百回合,两人旗鼓相当,若再拖下去,对谁都沒有好处。 拖得久了,颜坦和邓元觉的人就会围上來,撒白魔也就走不成了。 可对于方七佛而言,大焱军的进攻号角已经吹响,他们在这里拖得越久,杭州便越是危急。 身为大谋士,方七佛很明白,决断远比谋略更重要,战机稍纵即逝,稍有迟疑便时不再來,纵有再多谋略,也于事无补。 所以他将撒白魔逼开,眼睁睁看着撒白魔如俯瞰大地的夜枭一般,跃下城头去,而后愤愤挥剑,大声下令道:“全军回防。。。” 邓元觉等人也纷纷从涌金门各处聚拢在一处,到底还是让他们给逃走了。 军师赖以振奋士气的最后棋子,就这么被救走了,而大焱朝廷那个沒卵蛋的窝囊废,好似开了窍一般,竟然在这时候來强攻,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要知道夜战对于一名将领來说,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纵观古今,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到了夜间,都会偃旗息鼓,鸣金收兵,除了致命性的夜袭之外,罕见夜战的案例。 谁能想到童贯这脓包,行军到这里需要大半年,到了这里又休整了这么多天,突然要來夜袭强攻,谁能想得到。。。。 冷冷的春雨打在脸上,方七佛突然觉得有些无力,他朝城门下的树林扫了一眼,毅然转身,带着军队,往草桥门方向去了。 “绾儿,父亲老了…你也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