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醉卧江山在线阅读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死不如赖活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死不如赖活

    老陈,大名陈有仁,原是福建路的海民,世代是吃粮的军户,到了他这一代却是命途多舛,几经辗转,來到了昱岭关。【】

    昱岭关乃兵家必争之地,除了方腊等逆贼作乱之外,还有沿海的倭寇侵入到内陆來,时常sao扰,不过平素里也只是坐收关税,老陈等一干老兄弟的日子过得好算不错。

    后來他年纪大了,也就不再出去巡检,与一干老兵留守关所,做些老人家该做的事情。

    比如战后打扫战场,整理战利品,比如拾掇尸体等等。

    他是昱岭关的老人,怪事也见过不少,不过到底年纪大了,疑神疑鬼,阳气又不盛,便时常见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神鬼之说无外于心,信则有,不信则无,说出去也只当是笑话一场,但关所英灵冤魂凝聚不散,虽然大家不说,但心里都些怕怕。

    昨夜密道口的一场大战之后,刘延庆都指挥使已经率领大军追剿贼军去了。

    就剩下他们这些老弱残兵,忙活了一整天,这才将数百具尸体用石灰粉措置妥当,暂时存放在了关所里。

    如果依靠他们这几个老骨头,想要埋人,挖坑都能把他们的老骨头全磨掉,所以也只能暂时放着,等大军凯旋了再做处理。

    不过都指挥使大人还是特意嘱托了一番,其中一些比较重要的尸体,还是要单独存放,紧密看守,多留个心眼。

    老陈人缘素來不错,不需要太多打听就已经知晓了其中内情,一想到方腊军二号人物方七佛的尸首就在关所之内,年纪小一些的伤兵就开始向老陈讨教起來。

    对于方腊军的情况,老陈也是一知半解,可禁不住孩儿们一番聒噪,再加上又有水煮花生和茴香豆,外加半斤黄酒下肚,老陈的话头也就多了起來。

    “这云龙九现方七佛可是一等一的人物,早年也是读过许多书,学了一身的本事,读书人也常说天底下的才学共有十斗,被一个姓曹的占了八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吹下这牛皮的人自己占一斗,要我说,这天底下论计谋,方七佛也能占八斗,天下共分一斗...”

    陈有仁也沒读过书,只是有幸在镇上小茶肆里听过说书先生说道过,记得也模糊,回想起來,满脑子只剩下茶肆老板娘那对木瓜样的大*奶*子。

    伤兵们和一些年纪轻的,都将方七佛包道乙邓元觉等人视为谪仙般的存在,对包道乙飞剑杀人,郑魔王呼风唤雨,方腊刀枪不入点石成金,那是深信不疑的,此刻便听得目瞪口呆,有人又要问了。

    “陈老倌,这方七佛占了八斗,天下共分一斗,不还有一斗么。”

    陈有仁捻起一颗豆子,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又吱一声嘬了一口酒,美滋滋回味了半天,故作玄虚地笑而不语,等诸人催促急了,吊起胃口了,才慢悠悠地说道。

    “这一斗,自然是属于苏牧苏宣赞的了。”

    诸人顿时恍然,可又有人问了:“你个老倌儿忒不着调,苏宣赞只占一斗,方七佛独占八斗,怎地最后还死在苏宣赞手里头,欺负俺们读书少还是怎地。”

    见陈老倌儿被戳中了漏洞,诸多后生纷纷嗤笑起來,陈有仁非但沒恼怒,反而眯着双眼嘿嘿笑起來,故作神秘地说道:“尔等连毛都沒长齐,懂个球啊,要说这苏宣赞啊,那是潜龙在渊啊...”

    诸人见他神神叨叨,颇为扫兴,将他的黄酒和小菜都抢过來,风卷残云就入了肚,陈老儿只能干瞪眼。

    这些个后生还不尽兴,也不知谁说了一嘴,大家伙儿便吵吵嚷嚷着要去看一看那传说中的方七佛。

    关所的义庄里阴气森森,青天白日都让人冷飕飕,慢说此时已经入夜。

    不过陈老倌始终是拗不过这些兵蛋子,一行七八人,打着灯笼便來到了义庄。

    这陈尸之地已经满满当当,也沒个讲究,除了方七佛这样的还有一口薄棺,其他死鬼都沒这待遇,只是咸鱼一般并排陈列,盖着粗麻白布,露出死灰干瘪沾着石灰粉的双脚,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弥散开來,让人肚腹发冷,直想作呕。

    几个后生虽然有些懊悔,但已经夸下海口,又见不得陈老倌儿那揶揄的贱笑,只好硬着头皮,來到了方七佛的棺材前面。

    其中一名胆大些的便撬开了棺盖板子,与其说是棺材,不如说是木箱子,盖板也沒几两重,咔嘭一声便打开了。

    灯笼的光圈之下,方七佛面容安详,双颊凹陷,紧闭双目,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粗粗缝合起來,换了干净衣裳,就这么静静躺着。

    “咦...这哪里是方七佛,人都说方七佛乃天上智慧星下凡,金目银面,赤发白牙,举手投足间便又排山倒海之力呢。”

    后生们显然大失所望,陈老倌儿也只是嗤笑不已,这天底下果真有谪仙,皇帝老儿也就坐拥不得江山,早让这些谪仙给争去了,但转念一想,谪仙都是些清心寡欲之辈,长生不死,又岂会看得上金殿上那把椅子。

    那打开盖板的中年汉子却沒有说话,因为他总觉着背后发凉,仿佛那方七佛紧闭着的双眸之间,眉心处便像开了天眼,正凝视着自己一般。

    诸人见他凝重,也不敢再说话,纷纷投去目光,却见得方七佛陡然睁开了双眸。

    “诈尸了。”

    “啊。。。”

    包括陈老倌儿在内,六七个人一眨眼便逃了出去,连灯笼都丢在了地上,灯心将灯笼皮点燃,烧得熊熊而起。

    那开棺的中年汉子却像被妖法定住了一般,口中喃喃自语,眼泪就落了下來。

    “军师...你怎地又回來了,某知你死得冤屈,定然会为你报仇,你还是安安心心地走吧...”

    汉子跪在棺材边上,身子抖得像筛糠,虽然他一直将方七佛当父兄一般敬重着,早早便潜伏在昱岭关里,等着接应军师的突袭奇兵,沒想到军师的队伍刚出密道口就遭遇了伏击,根本就沒能來到昱岭关。

    等到消息送回來,他是肝肠寸断,这才想了法子过來,要看看军师最后一面,沒想到军师竟然还魂了。

    从棺材里坐直了的方七佛,脸色竟然慢慢红润起來,伸出满是石灰粉的手,在那汉子的额头上敲了敲。

    “庞万春,还不快点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听到军师那熟悉的声音,小养由基庞万春整个人都惊呆了,忍着内心的恐惧便去抓住了方七佛的手。

    “是暖的。是暖的。军师沒死。沒死。”他极力压抑着声音,热泪滚滚落下,却不敢再耽搁,连忙将方七佛给抱了出來,小心背在后面,用腰带扎进了,而后溜出义庄,找准了方向,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的身后,燃烧着的灯笼燎着了几条裹尸布,那裹尸布烧将起來,便将义庄给引燃了,大火和烟雾很快就弥散开來,待得惊魂甫定的陈老倌儿等人返身回來,早已大火冲天,沒得救了。

    “这...”陈有仁毕竟是老人了,嘴上四处放炮骗些酒喝是沒有问題的,可并不代表他的脑子跟黄酒那般浑。

    若说方七佛死而复生,他是万万不信的,唯一的可能便是,方七佛根本就沒有死。

    这些后生早已被方七佛诈尸的事情吓得魂不附体,上头追究下來,这些新兵蛋子少不得咋咋呼呼,到时候上锋又岂会相信。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方七佛”在义庄大火之中烧为灰烬。

    所以当诸多后生回过神來,纷纷要救火之时,陈有仁便挡住了他们,长叹着说道:“沒用了...救不了的...烧个干净吧...反正迟早是要烧掉的...”

    话虽这般说,关所的诸多弟兄还是倾巢而出,运來水龙,待得大火扑灭,早已一片狼藉,空气之中满是烤rou味。

    为了保存尸首,那义庄之中自是异常干燥,又堆放有石灰之类的东西,若非推倒了周遭的房舍,火势说不得要四处蔓延开來。

    扑灭了大火之后,诸人才晓得后怕,那里头可是存放着方七佛的尸首的,如今一把火烧沒了,奏报上朝廷,难免惹人闲话,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杀死方七佛这等样泼天大的功劳到底是领得有些心虚了。

    诸位弟兄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來,饶是老辣如陈有仁,都有了畏罪潜逃的心思,否则谁敢,谁又能承受上头那些大将军们的怒火。

    这厢一筹莫展之时,关所那边又有人來报,说是前线的快马八百里加急,送來了最新的军令,童宣帅的大军成功突破乌龙岭,杀敌近五万,人头京观堆得漫山遍野,贼军见势不妙,四处逃窜,方腊三十万农民军便只剩下不到二十万,已经缩回睦州去了。

    那传令的骑士带了三匹马,日夜马不停蹄,三匹马都跑死了,抵达昱岭关之时,两股的茧子都磨破了,鲜血不断从大腿根汩汩涌出來。

    方腊缩回睦州,虽然还有大十几万的农民军,但士气早已荡然无存,童宣帅乘胜追击,必将拿下睦州,命令刘延庆的骑兵过昱岭关,绕过歙州,直扑青溪。

    只要端掉青溪,待童贯打下睦州,方腊就只剩下帮源峒这一条路可以走。

    小小的帮源峒根本无法容纳十几万大军,又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哪怕围困,都能够困死这十几万人马。

    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陈有仁正愁沒机会离开昱岭关,带着那传令兵,便往密道口方向,朝刘延庆的部队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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