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血泪
这天地间有阴有阳,自然也就有善有恶,但善恶非绝对,有人好戏做坏事,有人做了坏事,在更高的层面却又对整个人类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作用。 从小的方面说,有些人满身刺青却在公车上让座,有些人文质彬彬却在地下室囚禁继女,街坊邻居口中罪恶滔天的小混混,明知道小女孩被人胁迫做些卖花乞讨的骗局,却仍旧忍不住帮她买下所有的花,怕她回去挨打。 永远不要武断地根据所看到的东西,來评判一个人是善是恶,如果你沒有进入他的生活,沒有足够的了解,就不要随意下结论。 陈震山已经四十八了,在这个平均寿命也只有四十來岁的时代,他算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震山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年轻时候造下太多的孽障,帮着裴老太公,做了太多的恶事。 他曾经杀过无辜之人,他糟蹋过清白女人,他完全符合一个恶人的标准。 他也曾经无数次惊恐地从噩梦中醒來,回忆着噩梦之中十八层地狱的模样。 但他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世间还有比下地狱更让人可怕的事情。 人人都怕下地狱,但沒人见过地狱是什么个样子,但今夜,他是活着下地狱,他是活着就体验到了下地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比下地狱还要可怕的,是活着下地狱。 他心里不断在想着,在嘶吼,在咆哮,即便他已经十恶不赦,也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來折磨他啊。 他不是忏悔,而是恐惧。 这位杀人如麻的老死士,在巫花容的蛊虫折磨之下,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題,即便他恶贯满盈,这世间仍旧有比他更恶的人。 而恶人自有恶人磨,于是他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吐露了出來,并且在苏牧打算让巫花容替他治疗的时候,找了个机会,一头撞死了。 谁不想活。即便他已经年近五十,他还是想要活下去,可他知道,即便自己活下去,也只能永远活在今夜的噩梦阴影之中,一想到这些虫子,他就生不如死,他吐露所有的真相,只为求得一死。 苏牧也是有些震惊,他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巫花容,并且不需要燕青和扈三娘提醒,他就自发地与巫花容保持了距离。 陈震山提供的情报让苏牧很是吃惊,但也很忧虑,因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來了。 这契丹文密信并非单纯为了加密,而是因为这封密信,本來就是要递送给契丹人的。 那个铜钱背后的神秘组织,果然跟契丹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苏牧需要梳理和消化这些情报,而后理出个头绪來,这样才好做出对策。 可巫花容却沒有给他这个时间,因为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答应过,现在我都办到了,你也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苏牧看着这个让人恐惧的女人,竟然有些后怕,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降服她,将她带到这个大焱世界來的,或者自己带她离开烈火岛,是对是错。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很清楚,我要找姓曹的那个女人,我不想再等,给你五天时间,如果你做不到,我也就不会再信你,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去找。” 听得巫花容如此一说,苏牧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其实早在他看到巫花容手里那柄刀,他就知道该去哪里找姓曹的女人,也隐约知道了那个老族长,甚至岛上那些破落军户的來历。 至于乔道清想要掌控烈火岛,利用斑人來揭开铜钱组织的秘密,方向也是很正确的。 他一直拖着,就是因为沒有适合的时机,可如今他看到了巫花容的恐怖实力和麻木不仁的心性,却沒办法再等下去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也不知带着这丫头出來,到底会给大焱的百姓带來多大的祸害,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将她带在身边,温水煮青蛙,慢慢把她跟收了。 当然了,这个收可不是指收入后宫,这样的女人即便是苏牧也不敢随便再碰了的。 他本还留有后手,打算应对郭正文的后续行动里头,如今巫花容将陈震山半途截下,并成功取得了情报,那后手准备也就空闲了出來,正好用來帮她制造寻找曹姓女人的机会了。 “五天就五天,不过你要信守诺言,这五天之内不准擅自行动,只能在暗中保我周全。”苏牧看着巫花容,严肃地说道。 “成交。”巫花容伸出手掌來,想要与苏牧击掌为誓,苏牧下意识就抬起手來。 可就在这时,他想起了陈震山的惨状,想起了自己中情蛊之时的场景,他又将手给收了回來。 “胆小鬼。”巫花容如是嘟囔道。 苏牧让大档头收拾妥当,又嘱托他接下來的事情,而后又让他调动皇城司的人手,给京里发了一封密信,这才带着燕青等人回了府。 一路上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巫花容却是个例外,她离开烈火岛,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新生活,而只要找到姓曹的女人,她就能够重新开始,只需要五天,她就能够完成自己的梦想,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苏牧与燕青私聊了一番,又跟扈三娘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彩儿丫头早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伺候着苏牧沐浴之后,便缩进被窝里给苏牧暖床。 当然了,经过苏牧上一次的开导和教育之后,这暖床也只是单纯的暖床,小丫头还在掰着手指,盼着自己快一点长大呢。 小丫头离开之后,苏牧却如何都睡不着,他披了件衣服,坐在书桌边上,开始整理纷乱如麻的线索和情报。 可他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一张鬼面,以及陈震山的惨状。 从烈火岛出來之后,不可否认,巫花容已经成为了他的责任,无论这个丫头做出什么让人发指的事情來,都有苏牧的责任在里头。 因为如果不是苏牧将她带出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不是苏牧心里圣母情节在作怪,他从來都不是这么无私的人,而是通过理性的推导得出來的因果关系,是客观上存在的事实。 他该如何处置巫花容。 即便真的要帮她与姓曹的女人搭上线,今后就能够甩手不管,无论这丫头闯出多大的祸事,都与自己无关了吗。 还是说这里面还是大有可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使得这丫头能够改变一下性子。 亦或者能够想出一些法子來,给这个心思直來直往,甚至近乎天真,却又手握致命毁灭之力的小丫头,戴上一个能够念紧箍咒的金箍。 苏牧也是人,他确实才智过人,但这些策略的背后,是他无数个日日夜夜苦思冥想,从无数故纸堆之中筛选情报,加以整理,再不断地整合信息,殚精竭虑得出來的结论。 虽然他也有灵光一闪计上心头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这些谋而后动的计划,都是他耗尽心力总结出來的。
认真说起來,他并沒有比别人优秀太多,他只是比别人更加的勤奋罢了。 于是今夜,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彻夜奋斗,可惜他终究还是无法静下心來,在打坐了小半个时辰沒有宁神效果之后,他还是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月光清冷,如同冷白的牛乳,撒在人间,仿佛要将这开始变得漫长的冬夜,彻底凝固住,拼命阻挡春天的脚步一般。 苏牧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跨院,这才刚刚转过廊道,便看到了小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雅绾儿失眠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沒有睡过安稳觉。 与还在苦苦追求自己新生活的巫花容不同,她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巫花容离开海岛,开始寻找新生活的时候,她就进入了新生活的节奏。 她自小孤苦,因为有了义父方七佛,才体验到了家的温暖,可如今方七佛沒有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或许还加上苏牧。 然而很多情感,是沒办法用其他情报來弥补的,爱情或许会转化亲情,但永远无法替代真正的亲情。 所以她仍旧感到孤单。 她看不到月光,她看不到任何东西,虽然她有过人的听觉和嗅觉,但缺失的那一部分,终究缺失了,永远无法用听觉和嗅觉來弥补。 就像今夜的事情,所有人都被那恐怖的画面震慑,可她却只听到,闻到,沒有视觉冲击,即便能够想象得出來,但想象出來的画面,终究无法让她感到太多的恐惧。 这让她觉得,自己终究是个怪胎罢了。 苏牧走了过來,在她的旁边坐着,她将头靠在苏牧的肩膀上,两人沉默着,看着同样的月光,想着不同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事实就是这样,就算真正相爱,也不可能做到心有灵犀,虽然不会阻止你们的脚步,但却会影响你们的相处。 苏牧的心绪本來就焦躁,让这种情绪感染,变得更加的郁卒,可不知是冷,还是心绪不宁,雅绾儿的身子突然有些颤抖起來。 “我...我困了...”雅绾儿颤抖着声音如此说道,苏牧慌了,借着月光,低头一看,但见得雅绾儿双目之中,竟然流下两道血泪來。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雅绾儿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不断流淌着鲜血的双眼,苏牧爆发出惊天的杀气來。 他的脑子抛开了一切的杂念,飞速回想着,雅绾儿从烈火岛出來之后的一切经历。 他顿时想起了一个人,巫花容。 扈三娘和陆青花等人对雅绾儿都很友善,几个人都以姐妹相称,但扈三娘对巫花容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姿态。 反倒是雅绾儿,或许是同样出身孤苦,她与巫花容走得很近,來到苏府之后,也跟巫花容同住,如今出现这样的状况,苏牧的脑子里也只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性。 巫花容能够给他下情蛊,自然能够给雅绾儿下蛊。 虽然他不清楚巫花容为何给雅绾儿下蛊,但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巫花容。” 苏牧咬紧牙关,血红着双眼,便抱起雅绾儿,往巫花容的房间疾奔而去,他的杀气,比月光,比冬夜的寒风,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