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谁的下马更威
苏牧之所以确定郭药师有投降的意愿,是因为他來到涿州城之后,一番所见所闻,让他有了新的体悟。 这样的一支北地铁军,就是郭药师手里头最充足的底气,就是他郭药师立足立身于乱世的根基。 郭药师对辽国谈不上忠诚二字,但对大焱也沒有太多的归属感,他是个赌徒,他看重利益,那么就应该从利益二字來进行分析。 迫于辽国的压力,郭药师若想死守涿州,等待萧干和耶律大石的援军到來,凭借着白沟河这样的天然屏障,他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但死守涿州的后果极有可能将常胜军全部打光,沒有了常胜军,他郭药师还是郭药师吗。 他还是郭药师,但已经不再是辽国人忌惮又倚重的郭药师,也不再是大焱人想要拉拢却又不放心的郭药师。 用自己的根基和本钱,去给辽人死守一座孤城,让自己沦落为手无一兵一卒的无名之辈,再度跌落成为辽东那个一文不名的马贼。 苏牧相信,能够杀死结义兄弟而成就今时今日地位和身价的郭药师,是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的。 所以他笃定了郭药师有投降的意愿,但同样很清楚,郭药师对待大焱的态度其实也有着同样的考量,可大焱如今是主动追求涿州的一方,拥有着极大地争取利益的空间。 想通了这一点,苏牧的信心便增强了起來,剩下的便是考虑招降的条件了。 关于这个问題,童贯和种师道已经给了苏牧一个底限,虽然筹码已经很优渥,但苏牧也知道郭药师的胃口绝对不会小,其中还有很大的空间去cao作。 在涿州停留了一日,到得晚间,绣衣指使军的孩儿们终于发现了苏牧留下來的暗号,循着暗号找到了涿州城西的这一处落脚点。 此处是个粗陋的酒店,供饮食,管马匹,还给住宿,这种地方与大焱的客栈和驿馆都差不多,但服务内容也是多种多样,打听一些商贩商路,走私贩子,以及消息來源,寄售一些小型货物等等。 这样的地方也是龙蛇混杂,所以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根本就不担心身份会泄露。 在涿州这样复杂的地方,谁沒有些秘密,只要利益上能够合得來,谁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各方势力的细作。 所以说涿州是最沒有秘密可言的一个地方,却又是秘密最深沉的一个地方,是最为复杂的地方,却又是最简单粗暴的一个地方。 郭药师是个人雄,懂得如何去收放权柄,也正是因为他这种开放的政策,才使得涿州越发繁华,方圆之地的贩子行商马队都喜欢聚集到这里來交易。 进城缴纳人头税和货物税,以及各种门路的收入,就已经能够为常胜军提供极大的后备补给,根本就不需要低三下气向辽国人求这求那。 当然了,别人给不给是一回事,自己有沒有也是另一回事,但明面上还是要求着辽国人的。 因为如果不求着辽国人,辽国人就会以为你已经自给自足,他就会不惜代价來削弱和分化你的力量,这是郭药师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的理想从來都不是做辽国或者大焱的臣子,他只是想在这片土地上称王称霸,想要拥有立足之地,开创属于自己的领地和霸业。 就如同前番所言,他是个枭雄,而枭雄是沒办法给人低头做臣子的,即便放低姿态做臣子,也不过是一时权宜罢了。 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终于见到了苏绣衣,而且还是活的,于他们而言,这是意义非凡的,因为苏绣衣可是组建绣衣指使军的人,是他们的“老祖宗”。 在老祖宗面前,孩儿们自是踊跃表现,将老祖宗伺候得服服帖帖无微不至不说,一干内幕情报也汇编成册,交到了苏牧的手中。 经过了一夜的筹谋和准备,苏牧终于决定要进行下一步行动,那就是先接触一下郭药师的亲信,甄五臣。 他之所以沒有直接联络郭药师,也是怕郭药师拿腔拿调,再者,苏牧也认为,甄五臣虽然同样狠辣,但对比于郭药师,甄五臣还是比较有人情味一些。 根据牛进达的供述,甄五臣之所以沒有跟着其他弟兄反抗郭药师,而是带领着弟兄们第一个投靠郭药师,完全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手足相残。 这一点跟郭药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郭药师将结义兄弟们杀死之时,也曾经说过,杀这些兄弟,最痛苦的就是他郭药师,但为了诸营弟兄不再自相残杀,他要快刀斩麻,将带头大哥都除掉,底下的弟兄们也就平定下來了。 事实也如他所言那般,怨军的叛乱确实平定了下來,但仍旧掩盖不了他想要专权,想要谋求更大功业的野心。 甄五臣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但他仍旧很得人心,是因为他只想在乱世之中求存,保住这些弟兄,大家抱团,更容易生存下去,他始终活得苟延残喘,始终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郭药师却有着大野心,敢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豪赌,更敢于把弟兄们都搭上去。 有鉴于此,甄五臣的态度,其实就变得重要起來。 苏牧对牛进达说:“我知道你想报仇,但这事儿关系到整个常胜军的存亡,在你带人來报仇之前,最好将我的话,原原本本一句不漏地转达给甄五臣。” 牛进达沒有说话,待得老护军给他松绑之后,便要走出酒店。 “等等。” 苏牧叫住了他,而后将他的刀甲丢到了他怀里:“欠你一匹马,若今后还有机会,再赔给你,若沒了机会,自己有本事的话,但可从我身上拿。” 牛进达微微一愕,本想对苏牧点头以示感谢,毕竟刀甲就是他们的面子,北地汉儿连刀甲都丢了,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然而想起自己遭的罪,再看看在一旁冷笑的巫花容,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牛进达刚刚离开,柴进便走上前來,朝苏牧皱眉道:“就这么放了。怕是甄五臣要给咱们來个下马威啊...” 苏牧朝朱武看了一眼,颇有考校之意,后者已经从包囊之中取出双刀,背负在了身上,呵呵一笑道。 “咱们也该出发了。” 苏牧哈哈大笑,将刀剑挂在身上,而后朝绣衣指使军的弟兄们说道:“让弟兄们行动起來,甄五臣住处周遭,不要放进一只老鼠。” 那些个绣衣指使军汉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满脸激动兴奋地朝苏牧应道:“喏。” 他们早就听说,提点大公事的高慕侠大人,正是苏绣衣教导出來的,做事向來雷厉风行,杀伐果决,今日一见,果是不同凡响。 在大焱官场之中,皇城司算是极其特殊和敏感的一个衙门,除了监察百官,监控民情舆论,他们还有刺探敌情,防备敌国的任务。
但凡大焱出使辽国西夏或者接见其他番邦异族的首领或者酋长,都必须有皇城司的人从中监视。 苏牧得到这个使者的差事,也是情理之中,甚至沒有人比他更适合。 然而作为一个使者,身边只有不到十人的队伍,在主动约见敌方人员之时,在敌人的地盘上,甚至是敌人的大本营里头,苏牧竟然还敢主动出手。 这只能说明,苏牧要么疯了,要么真的对这次出使,抱着极大的自信。 无论如何,对于潜伏在涿州受窝囊闷气的绣衣指使军來说,这次行动,真真是让他们解气又解恨了。 当然了,在苏牧看來,真正董筹谋之人,从來不会刻意去追求苏牧解气或者解恨,他们从來不会无的放矢。 就如同今夜的行动,他和朱武都已经猜到,甄五臣无论是否有和谈的意向,对他们來个下马威,先震慑谈判对手,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确定郭药师同样拥有谈判意向的前提之下,这种可控范围内的争风,也就变得自由了许多。 所以他们其实很确定,即便闹出大动静來,也只能给自己增添威风,而不会让郭药师恼羞成怒。 在以强者为尊的北地,这样的举动算是有胆有识,非但不会让郭药师愤而杀人,反而会让郭药师对苏牧等人高看两眼。 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之后,苏牧也就不再迟疑,让绣衣指使军的人暗中包围甄五臣的地头,他却是带着朱武柴进扈三娘等人,悄悄跟上了牛进达。 苏牧的推测并沒有错,牛进达一向将甄五臣视为偶像,视为人生的导师,虽然他不是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小子,但仍旧如同受了委屈回去找家长的孩子一般,将苏牧等人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 对于孤身入敌营的这支使节团,甄五臣也是有些惊诧。 他早就猜到大焱方面会派人來招降,这是大势所趋,但凡能够站在这样的高位,便拥有足够的眼光,能够看到寻常凡人无法看到的格局。 他跟郭药师都是怨军原來的首领,只是怨军叛乱之后,郭药师彻底压制,统一了纷乱分裂的怨军,如今更是整合了队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常胜军押都管。 但为了凝聚人心,甄五臣的价值还是非常巨大的,以至于郭药师根本无法绕开甄五臣,让所有常胜军都对自己死心塌地,也正是因此,该知道的事情,甄五臣都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甄五臣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苏牧胆敢孤军深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情。 可惜,再难能可贵眼下也是敌对的关系,既然如此,一些震慑手段就必须施展出來,否则根本就无法占领主动和上风优势。 能否成功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还是两说之事,但在势头上绝对不能落了下乘,相信即便郭药师,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來。 牛进达深知甄五臣的脾性,在他看來,甄五臣或许又要搞隐忍,自己的委屈算是白受了。 然而甄五臣却冷笑几声,朝他下令道:“召集孩儿们,见一见这个苏牧。” 牛进达猛然抬头,满目都是凛凛战意:“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