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狼旗与人头
郭药师身边可都是常胜军的悍卒,一路冲突而來,涿州城潜伏着的绣衣指使军都只能退避三舍。 如今绣衣指使军已经在苏牧的命令之下,蛰伏躲藏起來,苏牧身边也就柴进朱武等几个人,若真要爆发冲突,即便能逃脱,也是生死一线的事情。 不过便如同苏牧先前预料的那般,郭药师虽然嘴巴硬,但心里其实早有了投降的意向,只不过想打打嘴仗,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他也知晓苏牧这边握着大焱朝廷招降的底限,许多时候使者也只是个传声筒罢了,但里头仍旧有着一些余地可以争取,使者或许沒办法做决定,却能够将自己的条件带回去。 无论如何,向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姿态,总归是沒有错的。 被苏牧戳中了痛处之后,郭药师心里头确实很愤懑,但眼下并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刻,相对于收拾苏牧,如何能够让苏牧软下來,让苏牧放低姿态來谈判,才是他考虑的事情。 包括先前的声势逼人,其实都是郭药师的伎俩,只是他沒想到,那个文名远播的苏牧,并非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洞察人心的老狐狸一条,又岂会让郭药师给镇住。 “苏先生也不必左一个走狗,右一个走狗,涿州乃是郭某和弟兄们打下來的,这里就是俺们的根基,这里就是俺们的家园,但凡有人敢垂涎,无论是辽人亦或是大焱的汉人,我常胜军的弟兄都不答应。” 苏牧闻言,只是朝郭药师冷笑:“都管好大的口气。你涿州常胜军满打满算也就二万余人,漫说我大焱数十万北伐军,便是萧干和耶律大石那五万援军,就足以践踏你们。” “都管是明白人,就你们这样的发展速度,辽人能容得下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坐大。” “可归降了我大焱可就不同了,我大焱能够给予兄弟们足够的庇护,若想继续征战厮杀,咱们给你高官厚禄,给你收复燕云的不世之功,若不想刀头舔血,弟兄们可以往南边去,做个闲官,斗鸡遛狗养虫享清福,无论哪一种,难道不比给辽人当过河卒要强。” 苏牧针针见血,郭药师心里头其实早就想过这些问題,可诸多弟兄却不好就这件事发表意见,如今听得苏牧如此宣扬归降的好处,一个个可都是心头暗自激动起來。 郭药师深知人心不可动摇,从弟兄们的眼光之中,他就能够看到苏牧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些常胜军汉子,拥有着多么巨大的诱惑力。 他生怕苏牧再度开口,会将弟兄们的归降情绪都给激发出來,便朝身后的士卒挥手下令道。 “此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乱我士气,给我拘起來再说。” 这就是郭药师的主场优势,即便气势被苏牧占了上风,他仍旧能够行事东道主的霸道强权,先拿下你,敲打人心再说。 雅绾儿扈三娘等人见得对方又要动手,当即按住刀柄,苏牧却无动于衷,对郭药师这边的动静仿佛浑不在意。 “都管就别在自欺欺人了,别的苏某不敢说,只要你归降,一个节度使可少不了你的,你可知道大焱已经有多少年沒有擢授一方节度使了。” “节度使。”即便苏牧说的是假话,郭药师也不禁怦然心动了。 辽人虽然正值内乱,但对他郭药师也是吝啬到了极点,百般打压不算,还要常常來打秋风,他好不容易攒起來的一些家底,都让辽人贵族过來勒索了大半,若说他沒有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节度使能够坐镇一方,是掌控实权的封疆大吏,若大焱能够将涿州甚至幽州之地赐给他,交由他來当这个节度使,那么他就能够如愿以偿,虽然戴着大焱的官帽,但同样能够保住自己的军队,还能够名正言顺地坐拥这数州之地啊。 然而他很清楚,现在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最佳时机,苏牧从一开始就沒有任何谈判技巧可言,硬生生揭开了他郭药师最惨烈的伤疤,更是一脚就踩中了他最痛的地方,如何还能够继续愉快地聊天。 苏牧和大焱确实能够给他们常胜军最好的待遇,能够给予辽人无法给予他们的诸多好处,但这个世界上从來沒有免费的午餐,领了大焱的好处,可就要为大焱所用,掉转矛头來对付辽人了。 这两年他们受尽了辽人的压榨和欺辱,若非郭药师忍辱负重,夹缝求生,不惜动用大财力來讨好中京的权贵,说不得连涿州易州和那二万余的军队都保不住了。 所以转过矛头对付辽人对于常胜军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題,反而会让他们热血沸腾,充满复仇的快感。 可苏牧当众抛出这样的条件來,若他郭药师就这么答应了,今后又如何在弟兄们面前抬头,又如何能够得到大焱朝廷的重视。 其实这种事情就跟半掩门做生意的姐儿们一样,遮遮掩掩半推半就,身价反而越來越高,见人就张腿,也只能落了下贱,反倒要被人说便宜沒好货。 所以即便苏牧说得天花乱坠,郭药师都必定要先拿下他再说,否则人心就要被苏牧动摇了。 因为苏牧与其他使者不同,他并沒有用花假的语言來忽悠,更沒有使用雄辩的技巧,而是直截了当将常胜军所面临的危境和窘境都给抖上了台面來。 若说郭药师是硬气,那么苏牧便是硬碰硬,从一开始就沒想过要使什么怀柔策略,更沒有恩威并施的说法,他就是要拿现状和形势來压你。 在苏牧看來,郭药师已经到了不得不降的地步,沒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格。 从一开始沒有任何底气,到如今笃定了郭药师必定要降,是因为苏牧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之中,看到了郭药师和甄五臣等人,对这支常胜军是多么的依赖,常胜军就是他们的一切。 沒有常胜军,他们就会失去涿州,就会成为丧家之犬,甚至连给辽人当走狗都沒有资格。 当苏牧真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之后,他立刻改变了策略,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地头,既然他的使节团全都是武林高手,是一个奇葩之极的使节团,那么他的手段也必须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剑走偏锋,与郭药师來个硬碰硬。 这个弱rou强食,强者为尊的地方,若他还像其他文官使节那样,文绉绉地谈什么民族大义,谈什么利弊交易,非但无法得到郭药师的重视,反而会让他觉着软弱可欺。 再者,那样的使节才是真正的传声筒,沒有任何一丝的底气,大焱乃是南方大帝国,而他常胜军只不过是一群马贼出身的乌合之众。 若在这样的悬殊身份地位之下,仍旧搞以前那种三寸不烂之舌的老一套,那才是真真的丢人现眼。 沒有骨气的使节,又如何能够镇得住自认为有骨气的郭药师。 所以苏牧连珠炮一般,三句不离郭药师所即将面临的困境,更是将诸多常胜军将士们心底最大的担忧都给挖了出來,摊开在烈日之下暴晒。
相信自己的这一番话很快就会传遍常胜军,即便郭药师将自己抓起來,也只能于事无补,最终还是要等着苏牧给他一个台阶下,而后再半推半就降了大焱。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苏牧便朝扈三娘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任由郭药师的人來绑缚便是。 郭药师也由此看出,苏牧绝非善善之辈,便更加坚定了先拿下苏牧等人的决定。 可就在他身边的军士准备一拥而上,将苏牧等人拿下之时,却见得一名常胜军斥候飞快地狂奔了进來。 “都管,大事不妙。” 郭药师面色一沉,目光只是一扫,那斥候便像被阎王爷瞪了一眼,整个人都颤抖起來,噗通就跪了下去。 “都管,外头有个四个军汉,自称是大焱使节团的护军,要进來见都管...” “嘭。”那斥候还未说完,郭药师一脚就将他踢飞出去,后者重重砸在墙上,这才滚落在地,一张口就吐出大口的鲜血來。 “沒用的废物。就入娘的四个人,说进來就进來么,什么狗屁护军,本将军养你们又有何用。” 郭药师一发怒,众人的脸色也是羞臊起來,他们听着都觉得丢人啊。 这涿州乃是他们的大本营,就这么一个老巢,竟然让苏牧的四个护军冲将进來,竟然还沒人拦得住。 “都管...那里头有人举着林牙的帅旗...”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斥候颤抖着声音说出这话,郭药师也是脸色大变。 林牙大石和萧干增兵涿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鉴于辽国内部纷争一直沒有一锤定音,所以迟迟不见援军抵达,如今终于听说林牙到了,可帅旗怎么就到了一名苏牧身边的护军手里头了。 见得那斥候拼命摇头,郭药师也是气不打一处來,朝那斥候骂道:“滚出去,把那些小崽子给我带进來,郭某倒要看看,你们大焱的官儿到底想干什么。” 郭药师还以为这是苏牧早早安排好的戏码,只是用满是敌意的目光盯着苏牧,后者也是一脸的无辜,可听说是四个人,他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些猜测,至于什么林牙帅旗之类的,他们确实沒有想过。 在众人的期期艾艾之中,大院门外终于进來一队常胜军,他们剑拔弩张,侍立于两侧,虎视眈眈。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四个汉子,浑身浴血,就这么堂堂正正地走了进來。 为首一人生得粗狂,扛着一面狼旗,不过郭药师和甄五臣也立马辨认出來,这并非真正的帅旗,而是林牙的传令旗罢了。 不过让人可气的是,这个看起來年纪不大的黑面小子,一脸的不屑,孤傲难当,甚至故意将那狼旗给掉转了个方向。 而中间一人同样年纪轻轻,拖着一条大枪,同样满身满脸都是血迹,恍若闲庭信步,走进院子之后,便解下腰间的布包,噗通摔到了地板上。 那布包被打开,一颗人头西瓜一般骨碌碌地滚着,停在了郭药师的脚尖前面一尺处。 而那人头的狰狞死状,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就这么仰望着郭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