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借物还魂
晓霞的追悼会，没过多久便举行了。 当她的身体被抬进救护车、在行进的车里进行了各种便携式医疗设备检测过后，没有被送到医院。 很遗憾，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因此不需要再接受任何帮助，她的丈夫也是如此。 由于被害人和加害人双双死亡，在法医和警察鉴定后，只能通知家属们把尸体给领回去，自行处理后事。 殡仪馆里，大家都在为晓霞这个不幸的女儿、或jiejie、或闺蜜、或好人的遗体进行道别，却唯独缺少有人叫她一声mama。 晨曦并没有参加此次追悼，显然这并不合适，但淑雅自有她的打算。 一来，虽是至亲，但死人的脸仍旧是可怕的，现场气氛又太过忧郁，她不想让孩子太过悲伤。 二来，女儿死后，她自然要担起养育孙女的责任，而小升初考试将至，相信晓霞的在天之灵，也会想让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 当天，淑雅身着黑色为主的肃穆服饰，接待每一位来宾。 给失声痛哭之人一个拥抱，对面色沉痛之人抱以看不见的微笑。 原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晓霞的弟弟晓晨，作为家里的男人，承担起责任是十分正常的事。 但当他从千里之外匆忙赶回家里时，却发现母亲已经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现在他和母亲站在一列，呆呆地也不知如何抚慰这些伤心的人儿，他也确实不擅长这个。 jiejie的遗像摆放在大厅中央，最显眼的地方。 照片上的jiejie端坐着，双手放于膝、长发披于肩，直视镜头、眼神柔和，只是轻轻微笑，却露出了很明显的酒窝。 遗像虽是黑白打底，但也能清楚地看见主人生前的橙色暖阳。 就在不久前，晓晨等一众直系亲属见证了jiejie遗体被火化前的最后一面。 晓霞享年三十五，他只比jiejie小两岁。 成年以后，大家都为自己的生活和学业各自奔波，兄弟姐妹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只记得小时候的jiejie经常给自己买糖吃，还有她那白里透着粉的脸蛋，吸引了多少颗年轻热血的心。 现在的她躺在棺材里，同样也是白的，不过只是失去了那一点粉，不知怎么就那么吓人。 无论生前的她有多么美丽动人，死后也只会慢慢腐烂，不好好处理还会传播疾病。 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如果不是被赋予为人，这又和街边散发恶臭的死老鼠有什么区别呢？ jiejie的死，无疑给这个家庭带了巨大的冲击。 追悼会结束几天后，家里还是如一如既往的阴沉，这点令晓晨十分担忧。 晨曦得知jiejie死后，除过学习、参加考试以外，基本都是发呆的状态，晚上隔着门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哭声。 母亲除过照顾全家人的饮食起居，也是一言不发，完全没了以往严峻的姿态，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父亲更是厉害，整天泡在书房里，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偷偷抹眼泪呢？ 于是晓晨决定，要在自己给公司请的有限假期里，改变现在的局势。 这天，他敲响了晨曦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她神情低落，再也无前些年间那股比自家男儿还顽皮的疯劲，倒像真正的女孩子般温顺了起来。 “舅舅好”晨曦率先开口。 “哦…你好你好”晓晨下意识地伸手去握。 意识到职业病犯了时，他立马把手抽了回去，“晨曦你好，我是你舅舅” “我知道你是我舅舅啊” 好吧，他和晨曦并不是很熟，虽有亲戚之名，但双方大约只有在红包上有过来往。 有些尴尬的晓晨只得笑嘻嘻的走进了房间，并认真的关上了门。 “晨曦啊，你来”他轻轻将她拉到椅子上坐好，书桌上是摊开的习题册，一支中性笔还未盖上笔盖。 这时他仔细地看，发现她的眼眶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红肿得厉害，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淡淡的黑。 “晨曦，你晚上是不是熬夜了？”他指着她的黑眼圈说。 “晚上好黑，我害怕有怪兽…” 夜里作祟的怪兽听起来太过幼稚且不可信，实际上是父母当天的血色不停上映在晨曦的脑海，但难道她能说，其实她害怕的是自己最亲爱的人吗？ 晓晨能理解，尽管是至亲之死，但仍旧有一点恐怖的影子，他立马罕见地学习了jiejie那般温柔的口吻： “那舅舅等会给你买一个小夜灯，你晚上睡觉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好…”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决定直冲今天的主题：“其实你爸爸mama的死并不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它们是飞到天上去过神仙日子了” “可是mama对我说，死亡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人死了以后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开心的玩耍了” 晓晨并不是很会开导孩子，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妻子来做，他只好顺势抛砖引玉：“舅舅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也想学习一下，你mama还说了什么？” “mama说，死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别人死的时候，我们不能笑” “那你mama有没有说过，亲人去世的时候还怎么办？” “mama说，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死了，可以哭，但是不能一直哭，要学会面对它” “对对对，你mama说得没错” “可是…我还是好想mama”她低垂着头说。 此言一出，两人都没有再做声响。 要来了吗？ 晓晨回想起了自家儿子嚎啕大哭的场面，那撕心裂肺的叫喊简直能把人气死。 他已飞速抽了几张纸巾，进入大脑，在搜索框内输入了如何安慰哭泣的小孩。 但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晨曦突然将低着的头使劲往上扬，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怎么了怎么了？”他也跟着往上看，并没有引人注目的东西。 过了一会，晨曦终于把头放了下来，已然是泪流满面。 “听别人说，想哭的时候就看向天空，眼泪就不会流下来…骗人，明明就会流下来” 她的五官全都皱在一起，喉咙里发出“哇”的一声，便不遗余力地大哭起来。 由于嘴巴张得太开，晓晨还能看见里面的口水拉丝。 就在他准备安慰一下外甥女时，她突然一个飞扑，直接冲进了晓晨的怀里。 这使他一百多斤重的身躯朝后倾倒，花了一会功夫找回平衡。 他先是有些发懵，思索一会后彻底释怀，也不顾性别相隔，抱紧了已经长大了的外甥女。 他现在终于明白如何去安慰晨曦了，原来她不想听教人成长的大道理，只需要简简单单的陪伴。 吸取以上的经验，安慰母亲这个计划的步骤也有了本质上的改变。 面对躲在房间里暗暗哭泣的母亲，他只是走了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还有我在这里。 随后，他以请教的方式询问母亲该如何安排晨曦，她立马来了精神，严格的制定了作息时间和学习计划。 晓晨看着母亲认真在表格上写写画画，那严厉的样并未让他感到畏惧，而是十分欣慰。 这个困难局面好像就这样被他打破了，晓晨不免有些得意，因为他做得实在太完美了。 好吧…如果他的衬衣上没有一大团眼泪加鼻涕的粘稠混合物，不用换衣服就更完美了。 再晚些时候，晓晨也未忘记于晨曦之间的约定，飞速赶往超市购买小夜灯。 在路过玩具货架时，一只超大的毛绒绒玩具熊吸引了他的注意。 嗯…这么大的话，晚上如果抱着睡觉，肯定会很有安全感，再说女孩子应该会喜欢这类玩具吧？ 其实他并不是很清楚女孩子的喜好，但再看向了旁边货柜上清一色的玩具枪，立马下定了决心。 是啊，哪个正常的女孩会喜欢玩具枪呢？ 购买玩具熊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把比人还大的它抱回家肯定是一件难事。 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更是占据了整个后座，要问为什么不把它塞进后备箱？天呐！真的有人忍心将这个可爱的熊熊关在那昏暗的后备箱吗？ 看见这个玩具熊时，晨曦的表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竟然很是冷淡。 “你不喜欢舅舅给你买的玩具吗？” “喜欢啊” 晨曦确实是属于喜欢玩具枪那一类的奇怪女生，但她小时候确实也玩过公主娃娃。 幼儿园时期，总有一个男生拿着玩具枪在她面前自己配音“哒哒哒”，老是把口水溅到她脸上。 她可忍不了，将这位可怜的男孩子手里的玩具强行没收，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也尝试了一下。 这时的她才明白，原来那群男生们整天喊着的打打杀杀，是多么好玩的游戏啊！只要一扣扳机，吐吐口水，就会有人受伤倒下。 从此以后，她的兴趣爱好奇怪的偏向了男孩子的那一方，然后…然后就再也没碰过娃娃了… 但如果是出自喜欢的舅舅之手的话，还是勉强可以喜欢一下的，她不是喜欢打篮球，是喜欢爸爸。 “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好了” “嗯…”晨曦思考了一会，“就叫她mama好了，我想mama的时候，就可以跟它说话” “好，以后我就叫它jiejie” “它叫mama，你为什么叫它jiejie呢？” “因为你的mama是我的jiejie，不然为什么你要叫我舅舅呢？” “哦…那以后它就是我的mama，也是舅舅的jiejie” 她的发言让晓晨哭笑不得，没想到一个玩具会成为自己的jiejie，但他还是顺着晨曦说：“对，它就是我的jiejie” “那舅舅按你说的，那mama死了以后，是飞到天上去过神仙日子，还是留在这里陪我呢？” “肯定是留在这里吧” “舅舅你怎么知道？” “因为jiejie她啊，当然是舍不得你了，以后肯定会附身在玩具熊里，晚上都陪你睡觉” 她深情地望着玩具熊的玻璃眼珠，给了它一个拥抱，然后乖巧的靠在它的肩膀上，握着它没有手指的熊掌，仿佛那真的是mama。 “那以后，mama不去天上当神仙，就这里当鬼，mama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善良的好鬼” “嗯，晨曦的mama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善良的好鬼”晓晨配合着，说完它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