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举贤良方正
面对闭门羹。 石庆孙捋了捋没有胡子的下颌,目露凶光。 石康孙问:“请你去,你去?” 石庆孙冷笑:“请不请是态度问题,跟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八品衙内?好大的架子!” 石贻孙打抱不平:“朝宗挺好的,除了钱外,对谁都一样,我可不喜欢和唯唯诺诺的人呆在一起。” 石康孙捏了捏石庆孙的胖脸,沉声斥道:“爹爹身子骨不太好,给我老实点。” 石庆孙只敢在喉咙里含糊不清的表达不满:“也不知……是谁成天惹是生非?” 匆匆赶来的门客林宪杰开口缓和气氛,“陛下有诏,老爷改知澶州。” 石家三兄弟立刻烦躁起来。 貌似转迁,可澶州乃百战之地,并不是个好去处。 而且,石保兴身体有恙,恐怕经不起这样折腾。 林宪杰又道:“今日散朝后,开封府户曹参军戴国贞过堂拜见向相公,午时方出。” 三兄弟又一次面面相觑。 兵部侍郎向敏中于年初同平章事、并加集贤殿大学士,排名虽在吕蒙正、李沆之下,胜在年轻力壮,赵恒拿他当中流砥柱用。 石康孙忽生兔死狐悲感:“吕相公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撑不住了。” 兄弟三人闷闷不乐时,戴朝宗又蹦蹦跳跳跑来,车窗前深吸一口气,忆起私房钱被戴国贞强行搜走那刻,眼角涌出些许晶莹,动情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石康孙微微一窒,不敢妄下评语,瞥了林宪杰一眼。 石家身为将门,没有在文官仕途发展的打算,士大夫阶层也不容许他们有这样的想法。 饱读诗书的门客遂成为幕僚、胥吏般的存在,兄弟三人身边各有两三个这样的伴当。 累试不中的林宪杰是此中翘楚,请坐迎送、朝野动向面面俱到,细细一品,赞不绝口:“好诗,这才是绝句,好像差两……” 戴朝宗皱眉:“没了,就这两句,要不……请先生一续?” 饶是林宪杰久经迎来送往事,也被熊孩子噎得面红耳赤,哪里知道戴朝宗只是在紧张那一百贯钱。 石康孙笑道:“石家别的没有,不会赖你那一百贯,明日清早差人送上门。” 戴朝宗见风转舵:“康孙兄豪气干云,以后谁要是欺负小弟,就借康孙兄虎皮一用。” “好说,好说。”石康孙笑眯眯的道,“还有一桩大生意,要不要掺和掺和?” “不要!”戴朝宗坚决摇头,“我现在就值一百贯,再多会出人命,等我爹回来,问问再说。” 石康孙咬牙道:“说不定还能翻倍。” 戴朝宗吓了一跳,扭头就跑,“还得给meimei洗尿布,改日再会。” 石庆孙幸灾乐祸:“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哥哥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 石康孙瞥了林宪杰一眼,问:“先生看过《圣僧西游记》?” 林宪杰一脸惭愧道:“郎君见谅,先前只道是童子呓语,宫里传出官家赞其笔下风骨十足,才看了看……” “先回去。”待牛车缓缓向前,石康孙又道,“家里的话本是戴朝宗那小王八蛋抄的,原本开价一贯,差点被庆孙揍一顿,哪知后来有人花二十贯买了去,先生觉得那话本怎么样?” “光怪陆离,匪夷所思。”林宪杰压着嗓子道,“特别是影射我大宋国运七百年那句话,公子觉得七岁童子懂这些?但宋太初、丁谓、王贽均为正科进士出身,又是主政一方的亲民官,一个人可能会看错,不可能三个人同时看错。” “呵呵。”石庆孙轻蔑一哼,“瞻前顾后的,说了等于没说,幸亏今年贡举暂停,若非如此,先生还得落榜。” 林宪杰僵硬片刻,唾面自干道:“两位郎君所言极是,容小人将功补过,明日启程前往夷陵一探究竟。” 石康孙不置可否,问:“向相公同戴国贞谈了什么?” 林宪杰摇摇头:“政事堂那边比宫里口风紧,究竟谈了些什么,过两天才能传出来。应该无关公事,温尚书年初方知开封府事,资格够老,向相公绝不会绕过他行事,很可能出自官家授意。” 石康孙若有所思道:“夷陵那童子已入官家法眼,我们去看看,待其三年孝满,不一定能进门。” “好!”石庆孙拉着半梦半醒的石贻孙异口同声,“什么时候启程?” 石康孙连哄带吓:“我们都走了,谁侍奉娘亲左右。此去夷陵,千里迢迢,穷山恶水,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石家长房岂不是绝后了?” 石庆孙不忿道:“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个?” 石康孙立刻挥拳打了上去,“娘若寝食不安,可是人子所为?” 石庆孙抱头惨叫。 石贻孙噤若寒蝉:“我听大哥的,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石康孙说服其伯母的方式当然有所不同,一口咬定江陵府有名医,可治石保兴心绞痛,而后长跪不起。 石保兴妻胡氏既心焦又感动。 按理说,石保兴、石保吉常年在外,石康孙是石家嫡脉长孙,十五岁的他,确实有资格当家做主。 坏就坏在一个“但”字上,石康孙性格不是一般的跳脱,曾以“受不了约束为由”,拒绝承荫为官。指望他循规蹈矩,等于活见鬼。 胡氏还是妥协了,连夜挑选随从、准备行装,并于次日一大早前往开封府索取公验,一行三十余人,浩浩荡荡赶往相国寺外汴河码头。 如今这个时代,能行舟,绝不走马。 否则,千里路尽,最少要休息半个月才能缓过气。 石康孙在码头大摆衙内威风,倒霉的不是百姓,而是前来送行的石庆孙、石贻孙,还有凑热闹的石保吉之子石孝孙,随身戒尺打的三个堂弟鸡飞狗跳。 右金吾街司逻卒最熟悉的就是这些衙内,打定主意不掺和,远远围观,顺带疏导行人,还暗中唆使码头公人去报开封府。 同行是冤家,职能重合的部门也是这样。 左右金吾街司是内城又一治安管理机构,职责重点则在皇城周边、御街左右、相国寺、高头街、牙道等要害。 码头秩序依旧井然,四道瘟疫般的身影渐渐连成一条直线,你追我赶。
石庆孙抱头鼠窜,边躲边嚎:“大哥,你别乱来啊,我们还小……” 石康孙手中戒尺砸了出去。 石庆孙再也不敢逞口舌之欲,跑的飞快。 石孝孙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由着他吧,真死在外面,就没人和你们争家产了。” 石庆孙在拐角处停下,狠狠瞪着石孝孙的几个亲随,问:“你们都听见了?” 石孝孙的几个亲随连忙以跑的太急为由否认,态度虽然谦卑,却滴水不漏。 “老子就是喜欢你们这股子机灵劲!”石庆孙狰狞一笑,冷不丁的起脚踹在石孝孙大腿上,“揍他!” “谁敢插手我石家家事,立刻送到怀州(焦作)挖石碳,不死不回。”石贻孙一跃而起,死死拽住石孝孙的发髻,激情演绎兄弟齐心。 两家仆人手忙脚乱的围成一团,彼此推搡、拉扯,隔开家丑与百姓视线。 开封府右军巡院衙役赶来时,石孝孙已鼻青脸肿,针对要不要报官的问询嗤之以鼻,回了句“报你娘”,便打赢了似的扬长而去。 他有这个跋扈资本,其母晋国长公主是赵匡胤次女。 石庆孙冷笑不已,若非石孝孙自视甚高,他们三兄弟也不会心急火燎的为石保兴扬名,心道:“太祖血脉,又不是太宗血脉,揍就揍了!” 另一边,下人们忙着搬行囊上船。 石康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宪杰迟迟不归,说明针对戴朝宗的行事未如预期,夷陵之行,形同鸡肋。 左盼右盼,林宪杰还是满头大汗的姗姗来迟,似自辩又似诉苦:“戴小郎君的想法异于常人,硬是要一枚枚的数个清楚,耽搁不少时间。” 饶是石康孙心急如焚,也不由莞尔,“数完了?” 林宪杰笑道:“戴夫人给了他两棒子,还让把钱送回来,但……” “康孙兄、康孙兄。”戴朝宗远远的挥舞着一根柳枝,情真意切的吼道,“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石康孙黑了脸,没好气的问:“五丈远……这小王八蛋是什么意思?又没人吃他!” 林宪杰轻声道:“戴小郎君恐怕猜到少爷有带他走的意思。” 石康孙索性把心一横,半真半假道:“朝宗,我去夷陵,要不要捎东西?” 戴朝宗这才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左右还跟着两个家仆壮胆,狐疑道:“有点急啊……昨天怎么没听康孙兄说,去干嘛?” “求文。”石康孙自怀中掏出一只锦囊,摊开递到戴朝宗眼前,在一片极其耀眼的金黄下,用平淡至极的语气蛊惑道,“这些做润笔之资,会不会有污神童清誉?” “金……”戴朝宗沦陷了,语无伦次道,“肯定不会,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时,一纸诏书自中书出:学士、两省、御史台五品、尚书省诸司四品以上,于内外京朝、幕职、州县官及草泽之中,举贤良方正者、直言极谏者各一人,不得以见任转运使及馆阁职事人应诏。 宋太初挟残生挥毫泼墨,奉上酝酿已久的保举奏疏,极尽溢美之词,一雪识人不明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