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图穷见匕
耶律留宁的反击犀利至极,虽然得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恶心人绰绰有余。 刘纬不是没有反制手段,却又因策反耶律留宁之野望而投鼠忌器。 二十六年之后,耶律隆绪病逝,钦哀皇后萧耨斤(乙室已部)对齐天皇后萧菩萨哥(拔里部)痛下杀手,不仅拔里部萧氏死伤惨重,玉田韩氏韩匡嗣一系八支、半数绝嗣,兴盛一时的契丹王朝就此没落。 刘纬依稀记得,耶律留宁似乎得以善终,但必定是郁郁寡欢,因为萧耨斤所属的乙室已部自述律平(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妻)在位起,就一直霸占着契丹后室,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萧绰逝后,再度复兴,容不下攀附拔里部萧氏的玉田韩氏。 刘纬当庭修书一封,将耶律留宁反击化为无形:“上将军已隶北朝横帐季父房,怎能视北朝宗法为儿戏?横帐三房不得与卑小帐族为婚,凡嫁娶,必先奏北朝皇帝而后行。” 横帐三房名义上是耶律阿保机叔伯、兄弟的子嗣后代,实则已渐渐边缘化,早已为耶律阿保机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之后而专。 刘纬还是没能逃过惩戒,用阎承翰所清积雪堆了几个雪人出来,没脸没皮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无法无天,看得一众内侍咋舌不已。 …… 耶律留宁砸坏的桌椅门窗还没来得及更换,都亭驿便迎来又一队契丹来使。 十二月二十六日,契丹国母遣保静军节度使耶律喜罗、副使宗正卿高正,契丹国主遣左卫大将军耶律昌主、副使右金吾卫将军韩橁奉书礼贺来年正旦。 宗正卿的出场,意味着和亲礼仪细节。 而耶律喜罗是正牌季父房出身,其祖耶律安端是耶律阿保机最小的弟弟,又因伯父耶律察割弑契丹世宗耶律阮而一直闲置,但辈分高的没话说,是议亲最好对象。 耶律留宁的坚持成了笑话。 很明显,陪嫁之议只是漫天要价。 无论成与不成,萧绰、耶律隆绪都不会放过为契丹正名的机会。 耶律委演不怪自己首鼠两端,一个劲的埋怨耶律留宁没有担当,差点又干一架。 耶律喜罗同赵安仁碰了头,立刻甩锅,埋怨两人不知进退,该走不走,反被看出底线所在,有天大的本领也使不出。 耶律留宁、耶律委演避无可避、辩无可辩,一起挨了顿唾沫星子,开始心心相惜,很有些难兄难弟的味道,瞅了个机会暗示李宗谔,想要再见刘纬一面。 李宗谔百般不愿,动不动就想拿赵恒换钱的主,简直是生人勿近。 但赵安仁因和亲之议焦头烂额,迫不及待的拍板,并愿承担连带责任。 于是,轰轰烈烈的正旦大朝次日,耶律留宁、耶律委演游建隆观。 正值新春,寺庙香火旺盛,阎承翰不愿因契丹来使游寺激起坊间义愤,改为受众狭窄的道观。 这个时期的道观不怎么受人待见,不仅不禁婚娶,还能携妻小入住道观,虽然开宝五年赵匡胤曾下诏禁止住观道士蓄养妻小,但仍不禁道士婚配、不禁道士父母、兄弟、子侄入住,如此一来,道观还是乌烟瘴气,很难让人生出敬意。 直到大中祥符二年,赵恒下诏严禁道士以亲属入住道观,道教才一步步赶超佛教。 所以,刘纬没什么游览兴致。 耶律留宁、耶律委演同样心不在焉,视线一直在阎承翰、李宗谔身上转悠,就差说“两位暂避”。 “请李学士、阎都知为两位上将军尽尽地主之谊,我在这歇歇。”刘纬赖在静室不动,他还得去李继隆、李继和、丁谓、焦守节、戴国贞、杜镐、孙奭等人宅中拜访,初六之前根本闲不下来,不愿做无意义的虚耗。 “有劳李学士、阎都知。”耶律留宁一个劲的冲耶律委演使眼色。 耶律委演爽朗一笑,本性毕露,强拉李宗谔、阎承翰把臂同游。 刘经、张肃等人纷纷有样学样,拉着馆伴前往下一站。 刘纬挥退道童,亲自斟茶倒水,“恭喜上将军,北朝晋王殿下再上一层楼,宫卫一成,与国同休。” 耶律喜罗每宴必谈耶律隆运(韩德让)凑建上京、南京、西京、奉圣州、平州五地提辖司一事,处处彰显契丹帝室一视同仁的博大胸怀。 耶律留宁愁眉微展:“人前风光,人后冷暖自知,呕心沥血才有今日。” 刘纬神情忽改:“否极泰来,盛极必衰,上将军也不能太乐观。” 耶律留宁不动声色:“早就等奉礼郎赐教,直说无妨。” 刘纬先声夺人:“那我就冒昧问一句,北朝太后殿下是否有恙在身?” 耶律留宁冷笑:“奉礼郎要失望了,我大契丹太后殿下龙马精神,一旬一猎。” “请上将军恕我失言,来日宴请,自罚三杯。”刘纬唾面自干,“幼年孤苦,忧患意识重了点,见笑,见笑。” 耶律留宁欲拒还迎:“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奉礼郎之言也可为借鉴,但盛极而衰之论实乃老生常谈,不说也罢。” 刘纬如数家珍:“据我所知,北朝现有八支宫卫,北朝太祖设弘义宫,北朝太宗设永兴宫,北朝世宗设积庆宫,北朝应天太后设长宁宫,北朝穆宗设延昌宫,北朝景宗设彰愍宫,北朝承天太后设崇德宫,北朝皇帝陛下设兴圣宫。
凡宫卫必领州县、析部族、设官府、籍户口、备兵马。入则居守,出则扈从,葬则守陵,战则丁壮服征,十万铁骑,朝夕即成。 晋王所设宫卫又是为了拱卫谁? 玉田韩氏? 拔里部萧氏? 北朝皇帝陛下? 又或者一一兼顾? 难道北朝太后殿下不是有恙在身? 至始至终均由帝室、后室所掌控的决定性力量,怎会平白无故的交在北朝晋王殿下手中? 仅仅只是功勋盖世? 北朝帝室、后室、玉田韩氏之外,还有谁可以轻而易举的凑够五千正户、八千蕃汉转户、一万铁骑?继而成就一宫之卫?” 耶律留宁毛骨悚然:“奉礼郎究竟想说什么?” 刘纬道:“或许北朝太后殿下只是想要玉田韩家三代积蓄,或许北朝太后殿下新设宫卫只是想拱卫北朝晋王殿下一个人。” 耶律留宁色厉内茬:“一派胡言!即便如此又怎样?玉田韩氏心甘情愿!” 刘纬道:“铁证如山!” 耶律留宁不屑一顾:“信口雌黄!” 刘纬一锤定音:“北朝晋王殿下养子名耶律律来?请上将军拭目以待,他等不到宫卫建成的那天,玉田韩氏也别想再次过继承嗣,北朝宗亲承嗣必由北朝皇帝陛下指定。” “奉礼郎此论绝非一年半载之功。”耶律留宁忽然莞尔一笑,“真想与我玉田韩氏结亲?” 刘纬摇头:“只想结个善缘,日后武州榷场开埠,我也想掺和掺和,请上将军多多照应,互惠互利。” 耶律留宁苦笑:“我倒是想,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我先拿点诚意出来,方便上将军来年再贺我大宋承天节。”刘纬道,“两国不是在武州驻军人数上僵持不下吗?北朝以两千为限,我大宋以五千为底,请两位上将军主动承揽此议,我会劝我大宋皇帝陛下将驻军人数限定在一千以内,免去两国无休止的猜疑。” 耶律留宁仿佛已踏入惊天陷阱,心惊胆战道:“为什么?” 刘纬道:“大的方面还是那句话,我曾对北朝晋王殿下说过,希望上将军长命百岁,护得北地汉人周全。小的方面吗?希望上将军能把我打通北朝南京路关节,方便我家管事进出,但仅限于玉田韩氏、拔里部萧氏,别的招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