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慈子孝
史上,耶律隆绪为了保全耶律宗愿煞费苦心。 不仅将耶律宗愿过继给已经没落的两院皇族耶律兀立宁,还把耶律宗愿的婚期排在耶律宗真之后。 耶律宗愿足足大耶律宗真十岁,四十过半、才有子嗣,终其一生、未能封王,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不如萧耨斤家奴。 但他没有辜负耶律隆绪期望,六十有五,寿终正寝。 耶律隆绪可以含笑九泉? 刘纬不这样认为。 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国之君,甘心有子不能认? 卑微至厮,谈什么中原失守?说什么宝归北方? 刘纬一心为耶律隆绪寻找新的选择,更有尊严,更加人性化。 从大中祥符五年出使契丹那时起,就不断作出无处不在的暗示,南北合击交趾、赵全益出镇银川是这种暗示的极致。 但凡耶律隆绪有一点点的舐犊情深之心,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耶律宗愿不止是探路石,还是试金石,若是保不住性命,肯定会殃及其母耿氏、其弟耶律无敌。 刘纬用的是阳谋,不欺暗室。 耶律隆绪有苦难言,却又甘之若饴,并用阳谋回敬,以耶律宗愿之名求婚于宋,撒泼似的宣告:这个汉人血统的儿子他不打算要了,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要么绝处逢生。 耶律宗愿只是秤杆,用来衡量人心,用来衡量大中祥符五年末、契丹中京武功殿内的那数夜癫狂。 耿淑仪、耶律无敌才是砣。 秤砣尚未称出刘纬良心价值几何,拔里部、乙室已部箭弩拔张的形势却在一夜之间平息。 耶律隆绪用实际行动昭示世人,契丹虽有后族唯乙室、拨里氏之制,但中国也有句古话: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契丹南北两面官无所适从。 难不成先前下错注了? 耶律宗愿尚无房中人,要不要再下一注? 耶律隆绪强行按下储位之争,却又将耿淑仪、耶律宗愿、耶律无敌母子三人架在火上烤。 …… 契丹一族崇鬼贵日,殿帐庐舍皆朝东,四京皇城建制则仿宋东京皇城,少了七分繁华,多出三分恢宏。 幽州南京城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其它三京,也是南面官任事、聚集之地。 耶律宗愿的异军突起,令幽蓟汉人茫然,而非欣喜。 上谷耿氏与玉田韩氏三代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拔里部萧氏则为半主半姻的存在,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耶律隆绪抬举耶律宗愿,最受伤的就是素来倚重幽蓟汉人的拔里部,双方渊源要从契丹南院枢密使高勋拥护耶律璟登基算起。 今已七十载,历经风风雨雨,不敌流言蜚语,裂痕隐现。 耶律隆绪以二桃杀三士,表明其稳定契丹政局的决心,并透着一丝心有所属的端倪,令幽州皇城嘉宁殿愁云惨淡。 一身灰白尼僧装扮的耿淑仪匍匐在萧菩萨哥脚下,一边叩首,一边泣不成声:“宗愿自幼养在娘娘身边,恭诚俭让,诚心向佛,请娘娘成全,许他落发为僧……” 萧菩萨哥亦是泪流满面,屈膝抱着耿淑仪双肩哭诉:“这哪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做得主?陛下不日将幸南京,倘若南朝嘉瑞无计可施,会命宗愿赴安南就藩。” 耿淑仪痴了,露水情缘而已,他能有几分在意? …… 雄州。 萧孝诚不情不愿的代乙室已部奔走,在雄州驿馆受了五十天窝囊气,还不敢拂袖而去。 刘纬私扣国信使,足以证明耶律隆绪的策略奏效。 他萧孝诚若是无功而返,不仅得承担耶律隆绪的怒火,还得担起拔里部、乙室已部再度交恶的责任,怎么着也得见上一面再说! 萧孝诚痛定思痛,手抄西汉李陵答苏武书示之以诚: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rou…… 不管是自比李陵,还是把刘纬比作苏武,萧孝诚的姿态低得不能再低,得诣安抚司后宅。 禁携随从。 他可以忍。 禁携配刀。 他也可以忍,并在心底打着如意算盘:老子见南朝皇帝都不用弃械,你刘嘉瑞这是要造反吗? 但李士用又领着他在乌烟瘴气的厨寮外等候,甚至能听见菜肴起锅声…… 他萧孝诚不能忍! 面红耳赤,呲牙咧嘴,两手攥成青紫,不自觉的摸向腰间…… 李士用似笑非笑的把自己配刀递了过去,嘴角挂着几分玩味。 萧孝诚恶向胆边生,好你个羌种,胆敢辱我大契丹国舅…… 厨寮里突然传来一声旧识:“萧国舅到了?” 萧孝诚突然一个寒颤,这可是一把火送四十万羌种归西的狠人,曹利用那样的南朝枢相也是想打就打……
他连忙把手中的刀柄塞了回去,撩起袍衫,趋入厨寮参谒:“萧某何德……咳咳……何能……” 这个时代的辣椒尚在南美洲一带窝着,只能用蒜、姜、花椒、茱萸、芥末调味。 刘纬无辣不欢,样样都用,偌大一个厨寮仅他一人,朝灶而立,甩锅颠勺,忙的不亦乐乎,头也不回的道:“请萧国舅在外间稍坐片刻,马上就好。” 萧孝诚眼泪直流,小半是感动,大半是呛出来的,捂着嘴道:“君子远庖厨,萧某当不起……咳咳……真的当不起……” 刘纬在炒锅、炖锅之间忙碌着,一刻不得闲,“我与萧国舅也算是旧识,不远千里来相会,怎能不尽尽地主之谊?之前不见,皆因国事,情非得已。” 萧孝诚在刘纬身后探头探脑,硬是没找到可以帮手的地方,焦灼不安道:“萧某明白,确为不情之请,但萧某奉命出使,责无旁贷。” 刘纬调门渐高:“北朝皇子耶律宗真仅封开国侯,怎能向我大宋公主乞约?还是以广而告之这种方式?礼仪之大,称夏;章服之美,谓华,此为中国。契丹既然以北中国自居,就应该为后世表率,而不是笑柄。” 萧孝诚言之凿凿:“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长幼?嫡庶?”刘纬终于回头,左手拿葱,右手握刀,气势汹汹的问,“北朝皇帝陛下膝下诸子不是开国侯年齿最大?我汉人血统哪里不如你契丹血统?还是我刘纬哪里不如你萧国舅?” 萧孝诚张了张嘴,无言以对:“这……” 刘纬转过身,狠狠一刀砍在案板上,咬牙切齿道:“北朝国制如此,怪不到萧国舅头上,但你北朝君臣不应该污我大宋公主清誉!” 萧孝诚战战兢兢道:“待我契丹储位明定,开国侯必然封王。” 刘纬再回首:“若是不能呢?杀你萧国舅祭天?” 萧孝诚干笑两声,不敢承诺。 刘纬一问接一问:“诸位国舅就不怕弄巧成拙?北朝开国侯阴差阳错登上储君之位?他得北朝皇帝另眼相看,北朝元妃日后容得下他吗?” 萧孝诚汗流浃背,比见耶律隆绪还紧张。 刘纬板着脸道:“一问三不知!这就是萧国舅说的坦诚相待?” 萧孝诚倾尽全力,吐字如金:“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