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信号（5）
——▅——▃——▅▆ “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总是交换一些幼稚到可笑的想法。她说如果地面上还有人类，将会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因为若有朝一日我们能和地面上的同胞相会…...” 艾拉的话音仍在脑海中盘旋。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为什么没能登上空中花园？在那以后过着怎样的生活？会对我们怀抱着怎样的想法？” 思维回到当下，我下意识朝身旁伸出了手：“红潮......潮起了......” 露西亚用冰冷的构造体义肢握住我的手，将它继续按在自己的肩头：“指挥官，您感觉如何？” “没关系，现在距离红潮富集区已经相当远了，无论是体能还是记忆受到的影响都在逐步降低，所以这次影响并不算大，滞留在幻觉中的时间也相当短。”我晃了晃脑袋，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并快步返回集合点，“赶快回到大部队，它很可能是冲营地去的。” 翻过一座丘陵用不了多长时间，望着面前的情况，这鲸歌的突然出现似乎打断了一场争吵。 那应该是汉斯和他的直属部队刚才正进行着无用的劝离，而他们对面的妇人显然并不领情。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假慈悲之类的词汇在他们的对话中应该出现得相当频繁。 汉斯笔挺的制服上仍有些污渍，看起来像是被泼了一盆污水，刚才这里想必已经剑拔弩张了。 我下意识推测着这里刚才的状态，迅速带队回赶回，这时刚才分队执行劝离任务时说是要去打盹的万事突然从丘陵上一跃而下。 “西面！西面！” 剑拔弩张的气息由此扩散到了当地人身上，那看起来像是领导者的老人也慢我们一步从后方赶了上来。 “全体都有，放下手中作业，进入备战状态！”汉斯低沉的声音穿透力尤为强大。 鲸歌开始了半分钟不到，大量的帕弥什异合生物从风沙中不断显形，层层叠叠的红光在不远的地方已经连成了光带。 不断有远程武器的射击落入那片涌动的潮水，一开始看似杯水车薪，但结成战阵的构造体很快将战斗拉入了他们最熟悉的局面，异合生物的冲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慢了下来。 此时的灰鸦已经来到战线的一角，填补另一个方向上的防线缺口，那里有一部分营区已经被异合生物侵入，两支构造体小队正清剿着那些分散的敌人，这对他们而言并不算是难事。 “不要过来！”一声叫喊出现在不远处的帐篷内，灰鸦三人同时看向我，我则没有回应，而是紧闭双眼，在脑海中向他们下达指令，精神链路中此时显得有些混乱，作为指挥官，我必须同时cao纵他们三人的几乎所有植物性神经驱动的动作以及身体上的外挂装备。 不过我毕竟是灰鸦指挥官，这点混乱程度不及过去的十分之一。 里的子弹比露西亚先到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倒下的异合生物和一个蜷缩的难民的身影出现在露西亚的视觉传感器中，同时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异合生物挣扎了一下，没有停止活动，被随后而来的露西亚手中利刃拦腰截断。 露西亚甩掉了刀锋上的那不知道是否能被称之为‘鲜血’的液体，凛然的身姿宛如一朵鬼百合。 她看了一眼那难民，一句“你没事吧”脱口而出。 对方沉默了数秒，随后指着露西亚大叫：“你后面！” 露西亚与对方短暂对视所造就的视觉盲区中，一只异合生物冒了出来，企图偷袭她的后背。不过灰鸦毕竟是一支团队，所以它并没能造成什么损失就被后来的远程火力摁死在了地上。 露西亚在我的直接控制下朝那人点了点头，看向正赶过来的里、丽芙，当然还有我这个指挥官。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我的脑海中同时共享着他们三个的视野，因此能够从露西亚的视野中看到我自己的身影靠近。不过对这种稍显诡异的画面我已然习惯了。 “不要松懈，露西亚。”里先到达了那个帐篷前，此时周围的嘈杂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刚才那是最后一只了吗？” “歌声......停下来了，没有更多的异合生物涌过来了。”丽芙检查着与主部队的通讯。她稍稍沉默了一下，瞟了一眼难民就压低了声音：“那个声音果然是......” “真是麻烦......”万事的声音也从一旁靠近，这让我们有些惊讶——他已经脱离了我的指挥链路，“异合生物已经开始出现在这里了吗？如果那些东西已经能够在这里出没的话，那——红潮支流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仍旧维持着蹲防姿势的不知名难民听到这话悄悄吞了口唾沫，尽管周围十分嘈杂，露西亚的听觉传感器还是捕捉到了这声音。 于是我们四人齐齐朝他看了一眼，便和一脸莫名其妙的万事离开了。 “那不会吓着他吧。”丽芙的发言很有她的风格。 “不，他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现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们的怜悯上，”我并未顾及风沙而直接开口，“他们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那人更深刻地意识到这点了。” “那他们的态度会有所改变吗？”露西亚转过头来。 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等再次回到中心地区，情况并不出我所料，异合生物的出现让双方都更焦躁起来，对话也越发牛头不对马嘴。 “你们也看见刚刚那些东西了，留在这个地方，也许等不到打击，那些生物就会杀了你们！” “如果一切都是命运的决定，我们不会有任何怨言！我们的rou体会化作尘土，我们的灵魂回归大地！” “什么命运……和你们根本无法沟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情况仍然僵持不下，无论是各个位域节点校准小队、近卫部队，还是难民们，都只是不断重复着废话，强化着自己的立场。 直到一声近乎嘶鸣的惊叫让众人齐齐一愣。 “雷伊！雷伊——雷伊呢？谁看见雷伊了！”一个妇人出现在混乱的中心。 当地人见状纷纷摇头，而此时的妇人已经卸去了脸上的戒备，只剩下焦急。她的目光在众多队伍上迅速略过，然后定格在了露西亚和丽芙身上，她快步跑了过来，下意识按住了露西亚的肩膀，像是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们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你们看见雷伊了吗？他在哪？你们看见他了，对吧？那孩子刚刚，他刚刚还在我身边——” “请您冷静一点，雷伊是？”丽芙对这个妇人有印象，尽管那不是什么好印象。 她是前不久我们进行劝离的人家之一，当时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孩子，他盯着露西亚口中压缩食品的目光至今还被我们埋藏在内心深处。 出于基本的人性，露西亚正要把多余的食物给他，而疑似他母亲的妇人冲出来粗暴地打断了这一行为，并留下了一些非常刺耳的话语，孩子“我只是太饿了”的哀求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也无济于事。 那妇人就是眼前的母亲。 “就是，就是......”她似乎也知道自己与面前几人的共同回忆并不愉快。 “之前那个孩子？”我上前一步，抬手指向西方，“如果是，他刚才往那边跑了。” “那里是！”妇人重重跪坐在了地上，“不要，不要，不要把雷伊也从我身边夺走啊！” 露西亚和丽芙同时别过头去。 “喂，我说，小孩跑不远的，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万事在一旁提醒道。 “那我们......”我正要分配任务。 但汉斯方面似乎是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强行插入了这对话：“灰鸦小队，现在不是处理那些小事的时候。如果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个地方游手好闲，不如快点滚去戒备异合生物的来袭。” 我下意识正要开口，对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02小队和05小队也遭遇到了异合生物的攻击，位域节点均被摧毁，04小队没有任何音讯，07小队、08还在探查红潮的边缘地区，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可以进行节点铺设。部队损伤情况约百分之三十。” 他望着沉默下来的我们，继续道：“听见了没有，灰鸦小队，在你们在这个地方磨磨蹭蹭的时候，无数的人正在前方战斗，为此受伤，乃至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已经给予了你们折中的方案，但是看来你们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你在浪费你们同伴的时间，你在浪费你们同伴的生命。所以，如果你们不能说服他们离开，那就动用武力；如果不想动用武力，那就让他们在这里等死。我们身上肩负着的比这些人更为重大的使命，首席技官的话你们已经忘了吗？一旦红潮蔓延到海岸线，死的不只是这里的人，整个地球都要沦陷。在你们为了眼前的小事肆意散发自己无谓的善良时，你们有哪怕一分一秒去思考过全人类的命运吗？为了一点小小的、缥缈的道德，将集体的利益弃之于不顾？”汉斯仿佛一个真正的演讲者，四周安静得可怕，仿佛风沙都要敬畏他的意志，“在我看来，你该滚回法奥斯学院，将军人的准则反复阅读，直到倒背如流为止。真是让人失望，我以为传闻中的法奥斯的首席会给我带来点惊喜，没想到只是不能雕琢的朽木之才。找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待着，直到空中花园的撤退指令发布之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对着众人慷慨激昂了一番后，他来到我的面前，将声音压低了些：“你要跟他们一起留在这里送死，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的确像是登上伊甸的幸运儿会说的话。集体利益是吗？高举大义的旗帜——这招真是永不过时，凛然体面到令我惊叹。当初将枪口对准同胞时，口口声声在说大义。”领导者老人从我的肩侧缓步走出，一时间让汉斯显得像是个孩子，“现如今呢？用大义的旗帜来践踏我们最后的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