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科幻小说 - 伊利斯号在线阅读 - 4.信(4)

4.信(4)

    ......

    -我很惊讶,你居然对文艺有如此了解,这并不像是空中花园中可能会有的人——不过那并不重要,我对此感到确切的惊喜。

    -至于我,无论如何,我对你可能的情感问题确实没什么能给出的建议。尽管如此,如果你乐意,我还是很愿意倾听。

    ——

    -亲爱的渡鸦:

    -感谢你的信任,我想,我应该对此有所回应,在生活中我和身旁人的交流也有些诡谲,我是说,很多时候在亲人间也需要维持所谓的礼仪,这常令我感到窒息——不提那些了,毕竟我也没有要求他人承担烦恼的权力。

    -回到我上次提到的爱好分享上来,上次我提到的建议,我想那和我的目的有所偏差,我重新思考得出的结论应该是自由,而非爱情。你对《暴风雨》的解读令我耳目一新,我想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这种行为,就是解构。如果从教育和人本性的角度来解释那不勒斯王子和妖婆孩子的行为,确实能得出这样一个新的结论。

    -但在那之后,我感到了一丝冰冷——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指你或是某个角色,而是在那以后,我曾经从歌剧中感受到的平和、结局给我带来的心动,悄然消散了。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现在再回过头去看收到你的来信之前我对它的看法,就显得有些可笑和浮于表面了。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冰冷,好像温度消失了,只剩下那蕴含着韵律却空无一物的躯壳,整个故事是如此的空洞以至于一句话,“米兰达在孤岛上得到爱情,并借助魔法夺回自己的故事”就能够概括整个故事。

    -我似乎陷入了某种怪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些真实的、温暖的情感,好像离我远去了,你能否救救我?

    -你迷茫的,伊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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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斯:

    -许久不见,抱歉前周外出任务,没能住在空中花园,我仔细地看过了你的来信,有些焦躁,请原谅这字迹,它可能会以一种非常潦草的形式承载接下来的内容。

    -你应该听说过一种说法,即,悲剧远比喜剧拥有更强的感染力,你是否想过为什么呢?

    -有关解构主义,我得说声抱歉,那只是我的一个有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那本质上忽略了人文的价值并否定了美。事实上如果运用解构的思维分析一切,那么文艺创作就没有意义了,一个起因-经过-结果足以描述任何故事,这当然不是你我想要的不是吗?

    -另外,解构之后的歌剧,仍然有它的价值,尤其是被放在时代背景下和当时的人群中解读的时候,伟大的作品中常常是由时代的化身,或是某个人群的化身所上演,而分析这些东西,仅仅学习艺术是远远不够的。

    -我将从一个故事来说明以上的问题。

    -我第一次接触的剧幕是《胡桃夹子》,那是芭蕾舞剧,并非完全地歌剧。那时的地球还在黄金时代,人与人之间还有名为“国家”的隔阂,虽然这些隔阂都因为帕弥什这个生存危机而被掩盖了,很讽刺不是吗——抱歉,我又说题外话了。

    -年幼时和一群“外国”同学一起看了这部芭蕾舞剧,可那时我的外语能力——是一种不同的语言,并不怎么好,因此听不懂演员的台词。但只要看着舞蹈演员的动作和听着那些声音,我就能真切地感觉到兴奋、欢快和活力,也就是被激活了那种感觉,对情绪的感觉,对那些只能通过歌剧展现出的美的感觉。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仅在笔尖才能传达的那些,我同样无法想象一段优美的台词在现实中会如何上演。

    -那就是我想表达的,感觉才是重点,这感觉甚至能跨越语言传达给所有人,更加证明了它的存在。另外,这也是为什么通常更推崇悲剧的原因。

    -比如我们之间,假设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而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笔友关系,最后却永远无法见面。就算对我们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损失,但如果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也是一部作品,那么观众肯定会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不是吗?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悲剧更能让人记住,产生更长久的印象呢?那可能是因为快乐的感受千篇一律,个人的悲痛却有万般面孔,而当你看到台上之人的悲痛与你心中最不愿与人言说的痛苦相契合时,刻骨铭心便发生了。

    -当然,我最近数年都沉溺在工作中,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些,只是一些拙见罢了,也愿意倾听你的成果,或是你拒绝接受的理由。

    -你诚挚的,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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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渡鸦:

    -你绝对不会想到我看到你所写内容时的惊喜,就在这几天中,我发现我的想法居然和你所写不谋而合。

    -我重新翻阅了我观赏过多次,却在内心中敬而远之的《哈姆雷特》,我曾觉得莎翁如此对待这些角色未免有些太过残忍,而当时我才意识到,那决斗并不只是人与人的决斗,理想和现实的斗争,而是理想者和现实中存在过的人的化身的决战。

    -我不知道要如何描述那样的冲突,但那种冲突,可能才是我如此害怕这作品的原因,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克劳狄斯,却不知为何。

    -另外,你提到了你的工作,冒昧问一下你是军人吗?如果是,能跟我说说现在的地面是什么样的吗?星空是如何呢?我本想这么询问,却突然想起你说的故事,你居然来自黄金时代!抱歉,我实在太过兴奋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些话有些多余。

    -能和我说说那个时代吗?你的生活,那时的人群,最重要的是,那时的星空和鸟语,鱼跃和彩虹,在艺术中它们是如此的美丽以至于我经常幻想它们,它们不应该是我在照片和资料库里见到的样子,我曾看过《日出》,我想,奥林帕斯山也应该有如此的伟大的双眼描画才对——那绝对不是我,这让我感到我缺失了一些东西。就像你前次回信中提到的说法,我很可能获得了“知识”而缺乏“经验”,我想做出一些尝试,但却被最近的准备活动束缚了,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有关地球的事情呢?万分感谢。

    -你亲爱的,伊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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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斯:

    -一周前才看到你的来信,思量许久才写下本篇,有些抱歉。我不禁惊叹于你的天赋。于此同时,我仿佛也感到某种责任同时落下,似乎引导和教育你成了某种义务,却毫无除道德之外的理由,让我觉着有些可笑。

    -抱歉,又有些陷入自言自语中了,但我对你毫无保留,还是写下了。

    -当然,地球才是我的故乡,但那里已经不是曾经的样子了,如果并非如此,如此多的人也不至于蜗居在这个金属权杖中。

    -但那里现在还有什么呢?没有了,不剩什么了。可就算如此,在我心中,那里才是“家”,或许构造体队员和出生、成长在空中花园的人们会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但你一定可以,但这感觉这就如同拒绝在其上坚守而是逃离到了这权杖的,那些被大撤退抛下的人、那些被帕弥什摧毁的文明一样,全部被抛下了,我们就像浮士德,或者说人人都是浮士德,“飞升”和“沉溺”同时存在着,这才是人。

    -似乎说的有些沉重了,但空中花园中的温室里,还有一些旧地球的痕迹,相信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我推荐你前往参观,想必这对有时间博览群书的你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黄金时代的地球,把它想象成放大了数千倍的温室即可,只不过真正的自然比那要广阔、高远得多,它们永远不会被人的造物所包裹,人在自然面前永远如此渺小。

    -如同一座巨型城市的灯火永远不可能等同与数万个村庄的叠加,所谓的旧时地球,如今的人们自然也是无法想象的。

    -抱歉说出这些,希望你能理解,这才是我的真意。另外,很可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了。不过想说的都已写下了。

    -你诚挚的,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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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亲爱的渡鸦:

    -我对《浮士德》久闻大名,但并没有仔细阅读过,或许是处于对诗剧的敬畏?但那是不是某种流于形式呢?

    -至于你所提到的那些,我相信我们迟早有一天能再见到它,不是吗?至少现在落地战斗的人们还能看见海洋的壮阔,我对此持乐观态度。

    -收到你的来信时,我正在准备前往教育中心的准备中,余下的回来再补写吧。

    -我本想舍弃上面的文字,但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么我也不应该对你有所保留。

    -今天公共基础教育中心的老师带我们去温室观摩,算是实地教育,主要目的是理解植物的解构,很凑巧,不是吗?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显眼的花卉,一时只觉得那句话说得果真没错——‘神希望我们酬答他,在于他送给我们的花朵,而不在于太阳和土地。’

    -对了,其中一朵紫色的花朵,非常美丽,那大概就是你曾跟我提到过的鸢尾花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美丽的花朵。但来事这下了他,将它分解,供我们理解它的内部构成,看这它的残骸静静躺在培养皿中供我们观察时,我失去了求知的欲望,只觉得非常失落和难过,照理来说,它履行了它的使命,我们最大化了它存在的效益,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我觉得事情不该如此,它也许应该有另一个更圆满归宿,安静的盛开,受他人观赏,再了无遗憾的凋零。

    -它生命的循环,本就是一个奇迹,可是我们无暇去欣赏这个奇迹。我们接受的教育教会我们如何去高校地达成自己的目的,抵达最后的重点,我们已经失去了欣赏美的能力,我们只是在追求效益最大化,这是一件让我感到相当悲哀的事情,然后我联想到了我自己。我的音乐,我的歌剧,我的艺术,我的一切......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它们帮不上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在乎它们,我该继续坚持这些东西吗?我十分困惑。

    -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对了,我央求老师,将画的残骸留给了我,然后回到家里,将它风干后,拼接回去,制成了书签。我不知道自己未来是否还能看见同样美丽的花朵,于是将它夹在了信中,希望你也能嗅到它最后的芬芳。

    -你亲爱的,伊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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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斯:

    -‘神希望我们酬答他,在于他送给我们的花朵,而不在于太阳和土地。’,而人们追求的总是太阳和土地,正如现在人们所做的。

    -你是否意识到,花的使命本应如何?它在绽放的过程中,如果没有昆虫加以授粉,它无法繁衍后代,也无法保证种群的延续,所以大多数花卉都会在完成这使命后凋零。既然如此,绽放是它完成自己使命的一个动作,只是恰好让你喜爱,这本与你无关。

    -而对教师来说,它的使命仅止于培养皿中了。所以,你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对于求知者和教育者而言有些自私吗?

    -事实上我的内心是不认可这逻辑的,因为我心目中的教育本不该如此,在黄金时代,它确实也并非如此。

    -现实是人们正如你所说失去了“欣赏的能力”,如同一个人如果无法读出保尔柯察金的坚韧,也就无法理解工业中蕴含的力与机械之美一样。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然是太阳和土地已经远去,花朵自然无法绽放了。

    -事实上,那一节课很生动地说明了解构为何物,那课程的内容不仅解剖了花卉,同时在精神层面上完成了对“欣赏”这一行为的解构。在那过程中,花朵就不再是花朵了,而是植物的器官之一了,很好理解,不是吗?

    -此时再回过去看我上文所写,相信你会有所名无。而在对解构的行为完成解构之后,你应该能得到些东西。

    -不知你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

    -‘只管继续走,不必为了采下花朵保存而逗留,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

    -空中花园中,所有人都正行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有的大道人满为患,有的小径杂草丛生。

    -你呢?

    -另外,你似乎忘了,每一次回信都是一次奇迹的延续。

    -你诚挚的,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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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亲爱的渡鸦:

    -感谢你的回复,你不会知道你最后的那番话对我而言产生了多么深远的意义,你说的没错,只是单纯的去“想”某件事情,永远不能取得成果,所以我开始行动起来了。

    -尽管还有很多想说的,我还是想把这件事情先说出来。

    -是的,前不久决定,不能一味地用没有场地和演员,以及可能不被人所理解来给自己制造逃避的借口,我不能一直沉溺在自我创作中,而忘记“传达”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打算用一些小机器人来表演自己撰写和复刻的歌剧。我联系了一下虚拟展览馆的主管,对方答应基于我一块区域作为展位进行表演。

    -明天就是首演了,实不相瞒,我现在非常紧张。

    -我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了自信,但是我又十分惧怕得到批评和不被理解,那是一种必然,我能感觉到,这心情煎熬着我。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无论我是否可以成功,我都希望此时此刻的你,可以为我祈祷,即使你我从未相见,但是这一刻,你无疑是离我内心最近的那一个人。

    -你亲爱的,伊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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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最最最挚爱的渡鸦:

    -尽管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一定在任务途中,我还是急不可耐地想告诉你这一切。

    -我不知道该怎样跟你宣泄自己内心的喜悦,只有这一刻,我觉得文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我不断地幻想,如果此时此刻,你就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用力地拥抱你,将我现在这份快乐分享给你,我又不禁庆幸我无法做到这件事情,否则这在别人看来该是何等不得体的行为。

    -前不久提到,我决定上演自己的歌剧,说实话,一开始真是糟透了,没有人愿意驻足观看这样的东西,你的话一点儿也没错。我很低落,奇迹在一个人身上果然只能发生一次吗?

    -然后一个女孩出现了。

    -她肯定了我的作品,她说我的歌剧十分有趣,她想要看到接下来的故事。她是一个画家,她还说她想要为我的作品绘制插画,布置场景,我用我的作品,让另一个创作者产生了创作的欲望,没有比这更加崇高的荣誉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

    -我的所有低落情绪一扫而空,那一瞬间,我觉得至今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只有一个听众,我都会不断地创作,守护那个再次发生的奇迹。

    -哦对了,她的名字是......不,我不该在她没有许可的前提下将她的姓名告诉给别人,不过我也不会擅自将我们的书信告知他人,这似乎成了一个死局。总而言之,我们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就暂且叫她A吧,我多么希望将A介绍给你,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说不定不需要介绍,空中花园那么小,也许我们早已在哪个地方相遇过。

    -说不定真正会面的那一天,我们会凝视着彼此的容颜,然后同时感叹:“啊,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呀?”

    -你最亲爱的,伊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