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舞会之后
令我没想到的是，次日回信就来到了。 -......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 -不必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发愁，跳舞的目的是为了愉快，而不是为了‘表演’。 -况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会跳舞，只分你愿不愿意跳。 -只要你愿意，无论你多么生疏，我都能带你跳一场最完美的社交舞。 -我接受过的教育让我能够轻松地驾驭引导步和跟随步，无论是探戈、华尔兹、还是伦巴……没有我不会的社交舞。 -也许以前的我力量还有所不足，但是现在的我一定能轻松地将你圈在臂弯里。 -只要相信我，跟随我的脚步，你就不会出错。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地址如下，这次不要再放我鸽子了。 -我会等你。 -届时我会在自己的耳畔别上一朵鸢尾，你一定会认出我的。 -真诚祝愿，伊利斯 看起来她似乎踌躇了些许时间，因为结尾的几句话看起来像是一句一句补上去的。我仿佛能看到那雀跃在字里行间偷偷露头观望的小小期待。 此后的很长时间，我常常坐在这个位置转头去看窗外的繁星。不知不觉间，它们的相对位置已经被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焦虑和期待究竟有多么强烈。 恰好这段时间如同老天爷开恩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灰鸦的休假使得自己不怎么需要前往整备室，工程部的研究任务卡在理论上因缺少实验材料而几乎完全暂停，甚至艺术协会也似乎知晓了我的约定而一时间销声匿迹。 是的，我是工程部的一员，也是艺术协会的名誉会员。只是平时我很少去做符合这些身份的事情，毕竟我首先是个指挥官。 随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平静，我的心境一天比一天火热，仿佛被温水蒸煮着，直到那天的到来。我预想了无数种见面的方式，也预想了对方许多个不同的形象和可能的开场白以及对应的得体回应。 我也确实预想到了现实的结局，也预想到了我的心境冷却的速度，甚至为此感到些许自嘲般的欣慰。 她没有出现。 艺术协会的会馆外面灯火通明，精美绝伦的庭院里是成群结伴的艺术协会成员们。 有构造体，也有人类。 直到笑着对拌做侍者的同事笑着摆手，望着被装饰得格格不入的大门轰然关闭，也没有看见耳畔别了鸢尾的身姿，无论伊利斯究竟是什么人，她都没有出现。 悠扬的管弦乐从门缝中溢出，那是我耳熟能详的探戈曲，《一步之遥》。也许的确是一步之遥，因为直到舞会结束，她也没有出现。 伸直手臂搭在膝盖上，将自己的侧身靠在舷窗旁，将目光锁定在已经如同故乡般熟悉的星空间，让灵魂沉浸在宁静里，我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舱段中。 “难怪最近一切都如此顺利。”看着窗外自己虚影嘴角勾起的苦涩弧度，我并没有做出其它动作。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谬，却又如此合乎命运。当不在意时，无法见面的神秘是一种情趣，当双方真正在意时，无法见面的痛苦逐渐形成了二人情感暖洋中的一连串山脉。本以为等双方的情感同时上升后，这山脉会成为埋藏在水底的古代遗迹，没想到这竟是破坏巨洋完整的罪魁祸首，随着海平面的升高其它的山头被淹没而更显屹立不倒。 一切牢sao在腹中酝酿，喃喃着从口中流出：“为什么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为什么抱着尊重而没有去艺术协会调查一下对方的身份？为什么没有更早迈出那一步？为什么不能随便挑个日子给对方一个惊喜呢？哪怕做一些试探也好啊......唉。” 最终，一切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第一次收到信那天对露西亚说的话浮上心头。我那样否定她的一切经历与回忆再逼迫她做出选择的言语简直可谓傲慢至极，那一些列盘问简直就是在说“我和你没关系”，而且还引导着让她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 现在想想，如果我没收到那封信呢？这种假设本就是不可能的。现在我终于理解，当时我的所作所为其实是玩弄了露西亚的感情，但她的人格并不健全，所以没有什么焦虑或失落的反应，而且由于是构造体可以强行终止线程，才使得事情没有发生不好的变化。 换位思考，这一从小学开始就被教育的命题，如今我才第一次将其真正运用在灰鸦上。 “我根本不配做他们的长辈。”嗓子毫无震动的悄声几乎无法被我自己听见。 纯白的虚影逐渐浮现在舷窗外并向我靠近。当我注意到她存在的一刻，我才想起今天仍未竞的任务。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动作，那身影走上前来，身后传来了丽芙几乎要将人包裹起来的柔软声音：“指挥官，今天是例行心智监察的日子。”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望着舷窗外倒影中她如同星辰微微发亮的双眼。由于空中花园正在背阳面，窗外亮度比没有开启照明的室内更低些，所以才能看得这么清楚。 “抱歉。”窗外的虚影微微低头，“我所听到的足够让我产生好奇了。” 我仍旧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虚影，视线却仿佛穿透了那双眼睛，望向了和那双眼重叠的星辰：“为什么现在走上来？” “因为，因为最后的话没有听清......”她的双颊浮上羞赧，仍旧将头埋的很低。 “哎......呵。”我不禁又是一个长叹，最后不由得笑出了声。 驱动髋骨，下半身猛地划出一道曲线轻巧地落在了地面，顺势挺身伸了个懒腰，同时整理好心情。将这一切在两秒内完成，我望向抬起头的丽芙，点了点头。 她微微一愣过后嘴角微微翘起并点头以回应，随后我感到她进入了我放空的大脑。每次做单方面的侵入性精神链接，我都必须完全配合。 “您最近感到焦虑吗？”在意识海中的丽芙恢复成了人类时的模样，耳后的逆元装置消失了，身上也换上了一套精致而带有繁复装饰的礼装。只不过我其实始终从未见过这礼裙的存在。 “心智监察是不可能检测出我独处时才会表现出的情绪的。”在意识海中，我笑着摇了摇头，“至少对你，我是不可能展现出焦虑的。” “可就我听到的您的自言自语，您确实是焦虑的吧？关心您的心理健康就是我的责任。”丽芙的双手背在背后，四处张望着，那是她的扫描和检查行为在我意识海中的映射。 “仅仅是因为责任吗？”我仍旧带着笑意。 “......是的。”丽芙停下动作，双手如同侍者立于身前，微微点头，随后将目光投了过来，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深沉表情。 “是吗，我本来还对你的关心有更高的期待呢。” “......您，这，我......”看来我的釜底抽薪对她仍然很有用。 我笑着走向她，轻轻拥抱了一下，起身时不由得下意识轻抚那令人爱不释手的淡粉色的秀发：“其实我真的有些问题想问你。” 丽芙对我突如其来的袭击有些不知所措，但一阵慌乱后她还是强自摆正表情，重新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 望着那微微颤抖的复杂目光，我忽然感到了些许触动，决定还是换种方式来帮助她改善自己的心境。于是，我闭上双眼，随后意识空间中，水草丰美的山道凭空跃至我们身边，那如今只有在全息博物馆中才能看到的光景真实地展现在了我的意识海。 在丽芙惊喜的目光中，一片星空在我们的头顶铺开，我拉着她坐在了一片较为平整的地面上。 “这里是......”丽芙望着四周，双手做托起状，感受着全息博物馆中不可能感受到的拂面的微风、清润的空气和永远不会循环播放的潺潺水声。 “华山南峰，我曾经去过的地方。” 她望着我，微微点头，随着点头的动作小脑袋越来越低：“您，以前从来不会给我们看这些......”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陌生而美好的环境，让你有些新鲜感。”用胳膊肘将躺下的自己支起，我看向星空，“创造这个环境主要是想采访你一下。” “采访？”丽芙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许多。 “难道你以为我是要跟你表白吗？”我不禁露出笑容。 在我的余光中，身旁的少女浑身都颤抖了一下，我下意识看向她，发现她已经将下巴靠近卷起的双膝之间，直勾勾地望着下方溪流，口中嗯嗯啊啊地答复着，却不再说话了。 我不禁哑然。 等回过神来，我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才咳嗽两声，继续看向意识海中有限的星空：“能跟我说说，你现在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吗？” 丽芙的视线越过膝盖，她小小地转头，然后又小小地将自己放在膝盖上。 “平时我从没见过这身衣服，只有在我们深度链接的时候你才会穿上它，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丽芙仿佛是学着我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理了理昝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