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取名时光
3、取名时光 从县医院回来的时候，直接就是两口棺材，三个命。两个没命了，一个才出生的小生命。 两台拖拉机回到村口的时候，有人先去村里打招呼，这种事情经过村口和借用十字路口的时候，都要烧一些纸钱。 打招呼的人回来的时候，提着两篮子纸钱，每逢一个路口，就会抛洒下一些。 辈分小的，年轻的，看见棺材纷纷跪在地上。这是规矩，一百年以上的老规矩，不奇怪，也没有人笑话。 拖拉机上的婆娘们抽泣着，任由乡里乡亲看着，每逢经过一个人，都要点点头打招呼。只有这样，才能传递那种失去至亲的悲伤和凄凉的氛围。更多的人则是噙着眼泪叹息，可怜的时老二两口子，可怜的娃儿。 等到拖拉机把棺材拉到家门口的时候，时老二家里已经站满了前来帮忙和吊唁的人，从大门口到堂屋的灵堂门口，所有的小辈分的都要跪在地上，见到棺材到了，要磕头。嫁出去的媳妇，或者娶进门的媳妇，还得哭两声，这叫哭丧。在万里乡村或者市井，都是常见的现象，不丢人的。 两具棺材落地安好，哭声响起，不时有人传来真诚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只有这种真诚的哭声，才能让人听的伤心欲绝。没有这种真诚的哭声，即便是哭的呼天抢地，也不会感染到别人。 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的落泪。 “阿弥陀佛！” 这一声，打断了所有的哭音，都停下来。看到那个和尚竟然还没有走，一下子不知所措。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把和尚围住，就差拳头落在和尚的身上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住手！” 小伙子不甘心，有人紧紧地拉住小伙子，说：“公安来了！”小伙子这才噙着眼泪抽泣着，作罢。 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走进来，先把所有人看一遍。才说：“不能打人，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怎么能打人呢？” 义愤填膺的人群，几乎都指向了那个和尚，一起指责那个和尚才是整个悲剧的始作俑者。 一个派出所的老警察，走到和尚面前，认真的看了看他，问道：“有戒牒吗？” 和尚依然面无惧色，坦然的从乾坤袋里拿出官方的戒牒递给警察，再坦然的席地坐下，心无杂念的为时老二夫妻诵地藏经超度。“阿弥陀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开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老警察检查完了和尚的戒牒，没有发现问题，就还给了和尚。 转身朝着人群问道：“上午是谁去派出所报案的？” 一个小伙子，走出来，紧张地说自己去报的。 老警察劝慰他不要紧张，说：“你是车祸案子的唯一目击证人，主要是向你了解和询问一下车祸的案发经过，你照实说就行了，不用你担责任的。”老警察在乡村基层从警三十多年，比较了解当地的人情习惯，为了避免人为的制造多余的麻烦。所以，都会提前告知证人照实说就行。 小伙子老实地介绍了一下案发经过：“当时时老二骑着自行车飞快，正好又是一个下坡，刹不住车就冲到了大道上，结果正好来了一辆拉砖车，把时老二和自行车一下子全轧过去了。”小伙子紧张的一口气说完了。 年轻的警察蹲在地上做笔录，说：“还有呢？” “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年轻的警察质疑的看看老警察。 老警察也蹲下来，等着小伙子缓了一口气，平和的问道：“哦，死者叫时老二？他因为什么骑的那么快啊？明明知道是下坡，还不慢一点，还骑那么快？有什么急事吗？” 在场的所有人，又都指向和尚，齐声说：“都是因为这个和尚。” 老警察好奇的再次打量了一下和尚，好奇的问道：“小师父，你来这儿做什么？我看你出家的寺院距离这儿几百里地，你到这个村上干什么？” 边上的好事者和知情者，就把上午的来龙去脉跟老警察说了一遍。 年轻的和尚依然老实说：“我是来接孩子的。” “哎……就是因为这个事，和尚说这孩子是杀神再世……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把时老二气得着急去派出所喊你们来……这才出事了。” 老警察当然不会那么迷信，招招手让人群安静。他看看和尚也不像是拐卖人口的样子，而且看着和尚面无惧色还很坦然，也不像撒谎的样子，更加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今天出生？又是谁让你来接这个孩子的？” “阿弥陀佛！”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老和尚，白须飘飘，穿着一身洗的掉色发白的灰本色的百衲衣，手持念珠，矍铄、精神、干练。 年轻的和尚见到老和尚，先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和尚磕完头，才叫道：“师父。” 老和尚看上去慈眉善目，先朝着两具棺材弯腰施礼，接着又默念了一段经文。之后，才主动拿出戒牒交给老警察，说：“警察同志，是我让徒弟来接这个孩子的。” 人群里开始小声议论纷纷，还不时的有人开始指责老和尚，呵斥道：“你们这些和尚，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要是真能算出来时老二两口子出事的话，怎么不先救人呢！非得眼看着出事了，再来装好人吗？” 老和尚微微点头，平和地解释说：“命由天定，我佛慈悲教化，但是，我佛改变不了天命。” 还有人厉声责问道：“小和尚说这孩子是杀神再世，真事假事啊？” 老和尚已经微微点头，解释说：“我佛慈悲，算到这孩子命硬克人，所以，我佛让我来收他，养他，教化他。” 老警察检查了一下老和尚的戒牒也没有问题，也的确是跟小和尚源自一处，并没有怀疑的地方。而且，这次出警是为调查车祸肇事案件，并不涉及老和尚和小和尚的事，所以，也并不想多管这些闲事。 老警察又问道：“时老二家还有什么人啊？或者亲戚？”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指着灵堂上的两具棺材，声泪俱下，说：“两口子一天都没了，前后相差不到半个钟点，一个难产死了，一个车祸死了，现在就留着刚刚出生的小娃娃了。” “啊？”即便是从警三十多年的老警察了，也没有想到摊上这么个大麻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警察冷静下来，继续问道：“时老二是独子吗？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吗？” 五服的堂兄弟噙着眼泪介绍说，原来还有个jiejie，十几岁的时候负气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失踪的有二十多年了。其他就没有什么亲戚了，父母死的早，好不容易结婚了，还有孩子，这……今天全都……这个堂兄弟伤心的说不下去，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 “哇……哇……”忽然传来小娃娃的微弱的哭声。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家就剩下这根小小独苗了，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有经验的婆娘就喊道：“覃家的婆娘在吗，快给小娃娃奶一下，出生到现在这小娃娃还没吃上奶来……可怜的小娃娃哎……可怜的是老二哎……”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悲情的气氛，让人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老警察也觉得再持续发展下去，后面的事情自己不但解决不了，很可能还脱不了身，就赶紧说还要继续办理车祸肇事案，就回派出所了。临走的时候，再次严厉交代说：“有事说事，有理说理，不许打人啊！谁要敢打人的话，我逮谁，别说我没有警告过啊！” “等等！”时老二没出五服的那个堂兄弟，指着时老二的娃娃，问道：“这孩子怎么办啊？” 那个老警察很为难的推脱说：“哎呀，这个事就不归我们派出所管了，这个孤儿的养育得去找民政局啊。当然了，你们这些亲戚要是能领养的话最好了，毕竟比福利院的环境要好嘛，你们谁家要是领养的话，就来派出所来办个领养手续就好了。”说完，就要转身走。 提到领养，人群就又小声议论开了。心想，这谁敢领养啊，要真是老和尚说的那样，这孩子是杀神在世的话，那整个村子还不完犊子了嘛。这个时候，别说是让谁领养，谁也不肯。估计，就算是留在村上，都不一定有人愿意啦。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宁肯躲着走，也不能主动去招惹。 这些人之常情，都是老和尚预料之中的，所以，老和尚平静如水，不怒不悲平和等待。 “等等！” 这老警察心想，真是坏事了，想什么来什么。问道：“老师父，您又有什么事啊？” 老和尚先对老警察弯腰施礼，说：“那就由我寺院来收养吧，何况，这一切本来也是为了这个孩子来的。您要是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带着孩子去派出所办理领养手续。” 老警察看看人群，问道：“你们有反对的吗？” 人群里小声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反对。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行吧。先去给孩子办个户口，再办一个领养手续，就行了！但是，我可警告收养人，可不能贩卖人口，我们可能会随时去choucha或者回访收养关系的！”老警察的话，算是预防式的警告，是告诉老和尚，也是在告诉村民。 老和尚微微点头，说：“阿弥陀佛，再等等。” 老警察不解的回头看看老和尚，刚想问他又怎么了。只见老和尚，抱着娃娃，对着时老二两口子的两具棺材，弯腰施礼，并抱着小娃娃隔空磕头跪拜一番。再转身对着乡亲重复了一遍，才说道：“今天做个见证，就给这个小娃娃取名光，就叫时光，法号玄光。二十年后，我再叫他回来认祖归宗！在这里，我替他谢谢乡亲们！”说完，再弯腰施礼。 老和尚临走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那棵栀子树，伸手摘了一朵正在盛开的栀子花，闻了一下，花香浓郁且激烈。老和尚平和依旧，把栀子花放入到乾坤袋里，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