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料的福气
上海很大，装着两千五百万常住人口，地铁上人挤着人，匆匆忙忙，一天要看无数的陌生面孔，看也看累了，站也站累了，哪里有心思研究不相干的人的秘密。 小县城可就不一样，人与人没有秘密可言，新鲜事从城南传到城北只需一顿饭功夫，晚上路琳琳接到了mama的视频电话。 本以为是叙相思之情，没想是被逼婚。 “你在上海有没有遇到喜欢的男孩子？”mama的语气尚且平静，表情略显紧绷，看得出在努力扮演慈母。 “每天都是上班下班，公司里没有同龄男生呀，周末又要和小米去玩。” “周末就不要和小米玩了。” “小米怎么了？小米期末考了倒数第一？” “没正经！”mama连珠炮攻击：“你的那个小军，人家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人家跟上海人结婚了，他爸爸mama现在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得意洋洋，说以后孙子就是上海户口了，你也要重视起来终身大事，知道吗？还以为自己年纪小呢。你表妹娟娟，年底就要订婚。我警告你哦……” 她急忙打断：“妈你别警告我，你快去警告全世界未婚优质男青年，让他们赶快来联络你女儿。” “咚！”mama挂掉她的电话，并且转发一张性别男的微信名片：“你还当我是你妈，快快联系！周末见面！” 路琳琳不甘示弱回敬：“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关系，生物学上您永远都是我母亲。” 爸爸的电话疾如风打过来：“快向你妈认错，她头疼病发作。” 好，二比一，独生子女对抗不了父母双排，路琳琳只能服软。 路琳琳加上了微信名片好友，简单寒暄几句“你好呀”、“很高兴认识你。”“再见。”截了图发给mama应付了事。 “没礼貌！”好在她的头不痛了。 柳浩风此时才回复她：“抱歉，刚刚和他们吃完散伙饭，辞职是因为我要去墨尔本留学。”后面带了一个“嘘”表示这是秘密。 “恭喜恭喜，未来可期。” “谢谢。” 转眼又是周六，与小米约在一个咖啡店，叫东江咖啡馆，呢绒软包的墙面与木地板，主色调是墨绿和朱红，那盏层层叠叠的水晶灯富丽堂皇吊在屋顶，撒下星辰一样的光晕，很符合人们对旧上海的印象：古朴、庄重、时髦。来这里的大多是上海老阿姨和老爷叔，而且常常不能客满，因为年轻人更愿意挤在明亮个性鲜明的网红店。 小米很喜欢这里，觉得这里宽敞幽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最重要是随时都有空位，若让她为了一口吃的喝的在网红店门口排几小时长龙，丝豪不夸张地说，她宁愿饿死。 “你这次减肥真的下了决心，居然点了冰美式。”小米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吊带深V背心，三层红珊瑚绿宝石的项链填补胸前的空白，雾蓝色的大波浪长发，若是别人这样装扮，看客也要替她热出一身汗，但小米就像是在拍的沙滩与夏天的广告片，清凉且养眼。 她笑的像只狐狸：“别告诉我你是爱喝这个。”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瘦，你脸又小了一圈。” 两人刚刚落座，甜品还未上，路琳琳手机反常的响个不停，叮叮咚咚消息弹窗一个接一个，小米惊讶：“你升职了？周末也要忙？” 弹窗上是同一个名字：xq秦家骏，似乎在追命似的不罢休，小米敏锐觉察到这人和琳琳不是普通朋友关系：“这个秦家骏是？” 路琳琳怕她误会，急忙解释：“他是我爸爸亲戚里一个远房姑奶奶的侄儿的儿子的高中同学，我mama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 “这弯弯绕绕谁能理的清楚。” “这很简单，等下我给你找个儿童摇椅，从爸爸的爸爸叫什么开始理关系。” “去你的！”小米狠狠掐了她一把：“你们见面了吗？有没有照片？” “没见面，他也在上海，我对相亲很排斥。你说我怎么就到了被安排相亲的年纪。” “见见也无妨，”小米又补充一句：“若他是个大帅哥。” “令人失望。”路琳琳翻出来对方朋友圈里的自拍，举着让小米看。 “啊我的眼睛！”小米是个绝对忠诚外貌协会会员，此刻审美遭受严重暴击，将她手机屏幕转到看不见的角度：“他又没有胸肌，为什么不穿衣服拍照，为了显出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若是金链子再细一点就卷进肥rou褶子里了。” “你再看看这个。”路琳琳心里暗想她真刻薄，自己又再接再厉翻出一段聊天记录。 秦家骏的头像是带紧箍咒的至尊宝：“妹子，哥觉得你很面善是哥喜欢的类型，别漂泊了，哥给你一个港湾。” “不搭不搭，跟你不是一路人，为什么不删除，虽然人不可貌相，但他好像也没有内在美。”小米皱眉，不忍细看，摆弄手里的吸管，手上戴了两三个搭配得宜的异形戒指，花团锦簇地烘托纤纤玉指。 路琳琳心中嫉妒叹息，人长的好看，手指也是骨节分明，骨rou匀称。普通如自己，造物主简直不想浪费材料，细节之处完全省略，手指如卡通片里的简笔画：“我是要删除，等下把记录全打包给我妈，看看她老人家怎么个说法。” “你就算把记录发给阿姨，她也不一定觉得这个男的哪里不好，”小米开导她：“长辈觉得好的男人：不赌，不抽，胖点更好，稳重、也有福气。目前看来他的确没有硬伤。” “正反话全让你说了，”路琳琳阴恻恻说：“这福气送你，你要不要啊？！” “饶命！”但凡小米眼光稍微低一点，她已经抱上二胎了，她个子高挑长得又靓，大学还没毕业，媒婆已经踏平了他们家门槛，小米吓得毕业第二天就飞到上海，飞的远远的。 “说真的，你怎么不谈个恋爱呢？不要说没有帅哥，当时咱们大学的校草陈云也给你送过巧克力啊！” “哟，巧克力那么好啊，”小米乐了：“那我送你巧克力，你嫁给我哥吧。” 小米的哥哥虽然不如meimei外貌出色，在普通人中也是斯斯文文、非常亮眼的那个。 路琳琳一时气短，竟无言以对，刚好秦家骏这时打了视频过来，她吓了一跳，捧着手机像捧个炸弹慌的不行。 小米帮她按了拒接：“这是哪家亲戚介绍的，以后别来往。这样对比，还是我哥更好，等下我把他名片发你。” “不要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路琳琳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顺手就把秦家骏拉进黑名单里。 这周末的两天，周六分给小米半天，周日晚上又被邀请去二姨家吃晚饭。 路琳琳五岁时，二姨一家就移居上海，同很多家族里那个突然发神秘财的亲戚一样，没人知道他们是做什么发财的，也没人知道他们发了多大的财。 他们家在上海内环买了大房子，老家的平房也翻新盖成了三层洋楼。回村里的大巴车距离还有很远，就能看到他们家金碧辉煌的房顶，更别提里面多么精致。 过年回家团聚时，不论什么饭局，只要有二姨夫在，所有人默认他来埋单。有人要趁着酒醉问他：夏总现在做什么生意。 夏总，夏总，路琳琳儿童时期以为这是二姨夫的大名，后来才知道二姨夫叫夏振刚，二姨叫徐美芬。 夏总笑的一团谦和：“现在生意哪里好做，赔钱多，我就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你怎么一直穿T恤牛仔裤，现在漂亮小姑娘都穿短裙，你妈不给你钱买裙子呀。”徐美芬很喜欢指点外甥女如何穿衣，可惜自己没有小女儿能让她施展身手。 她对自己衣着搭配也很注意，有一次遛弯的时候，人家和她聊天，说哎哟美芬姐，我还以为你是上海人，听你讲话才知道不是的。之后每次亲戚来，徐美芬都讲这件事，末了加一句，我就是要好好打扮，让他们知道我们乡下人今时不同往日，颇有为老家争光的自豪。 “我工作都三年了，早就不用我妈给钱买衣服了。”路琳琳给她剥了个橘子：“快尝尝甜不甜？” 俩人在沙发上一起看偶像剧，家政阿姨在厨房忙碌。 “挺甜。现在物价多高，年轻人挣的钱吃吃喝喝、买买衣服就没了，做父母的该支援就支援，你现在正是打扮的时候。” 路琳琳就说：“我妈不想支援我了，急于找人接手。”于是把相亲对象的事情当成笑话讲给她听。 徐美芬听着频频蹙眉，路琳琳把手机上存的照片拿给她看。她今年眼睛突然有些散光，但是爱漂亮，一般不戴眼镜。这时她急忙戴起眼镜细细看了，眉头皱的更深了：“乖乖，长得比你二姨夫辈分还大。” 路琳琳“噗嗤”一声从沙发笑到了地板上，二姨夫刚刚到家：“我听到有人在骂我。”看到外甥女也在：“琳琳，你二姨说我什么了？” “二姨说您年轻。” “哼哼。”夏振刚出个怪相表示不相信。 徐美芬走上去接过他的包和衣服：“你这人多疑，听到我念你名字就说在骂你，琳琳说的话你也不信，要么你在家装上监控好了。” 夏振刚见妻子说的笃定，喜笑颜开：“你就应该多夸夸我。” 他换上宽大的家居服就开始歪在贵妃榻上捧着手机看新闻，一点都不被偶像剧打扰，时不时还要问问外甥女的工作得开心不开心，什么时候升职加薪。 路琳琳看他散漫玩手机，跟自己爸爸下班后状态一样，心中叹气，怎么爸爸玩手机就挣不到大钱，真想让爸爸跟二姨夫学学做生意。 人家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她竟然在这里望老父亲成器，这可是她mama望了半辈子都没有达成的愿望。 徐美芬作为长辈，私心觉得自己有义务帮自己meimei开导她女儿，便絮絮叨叨劝解路琳琳，让她不要同自己mama怄气：“你mama当时就是结婚太晚，生你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吃了不少苦，她呀就是怕你将来也要受这个罪。” 路琳琳听过很多次这些事，忙点头：“是，我知道的。” “她让你去见面，谈朋友，你就应承着，我可不是让你跟这个小胖子在一块，这个要先说明白。” 夏振刚也听了几耳朵，忍不住插话进来，让她不要再讲：“然然比琳琳大上七岁呢，也没女朋友呢，现在大趋势就是这样，年轻人讲究开心就好，生活苦短，及时行乐，你不要说这些讨人嫌的话。” 徐美芬最讨厌他的一点，就是爱打断自己教育小辈，正要反驳：男孩跟女孩能一样吗？男孩又没有生育危机，她这一肚子的道理被门口的动静打断。 路琳琳的表哥夏然回来了，神情疲倦，一米八大个子被几十斤重的书包压低半头。 “今天就不能背后说人，真是说曹cao曹cao到，大家快洗手吃饭。” 家政阿姨布置了一桌拿手的、丰盛的饭菜，功德圆满，卸下围裙回家。 “来，琳琳，你最爱的红烧rou。”徐美芬夹起来一块烧的冒油的rou。 路琳琳忙恭敬地捧起碗接着。 “太瘦了，你比上次来瘦多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娟娟，你们记得吗？小时候多瘦呀，昨天来找我，说年底订婚，这丫头现在胖的都没有腰了。” “订婚？”夏然仿佛刚刚云游回魂：“琳琳要订婚了？” “表哥怎么学习学得晕头转向，不是我，是路娟娟！”路琳琳有些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是呀，现在他每个周末都泡在图书馆，要考注会，急死了。”徐美芬也忍不住牢sao道：“真不知道学这么多做什么，脑子都学坏了。” 饭后坐到八点左右，路琳琳起身告辞。 夏然送她去坐地铁，等到电梯快到一楼，突然打破沉默问：“你那个好朋友，小米，现在好吗？” 路琳琳愣神了一下，他明明只见过小米一次。 她很奇怪为什么提起小米，竟福至心灵想到了如何回答小米那句嫁给我哥，她要回：你嫁给我表哥，我就嫁给你哥，我们亲上加亲。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这个反击妙不可言，简直恨不得跟小米再回到这个话题，好看她吃瘪的表情。 路琳琳打开聊天窗口，最近的一条消息还是小米发的她哥哥名片，她得意洋洋把自己表哥的名片也发了过去。 “小米有男朋友吗？” 路琳琳急忙收起来手机：“她过的挺好的，男朋友嘛，我没有听她说起过，应该没有吧，这也不好说。” 夏然听到“应该没有吧”正要开心，“这也不好说”又让他失落了。 路琳琳在太多男生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无一例外是因为小米，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