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游子回乡
为了避开十一高峰期，两人提前两天请假回家。 小米在高铁站与路琳琳会合时，看到她手忙脚乱携带着一个大号行李箱与大号行李袋，如抱蛋的蜘蛛，顾得了行李箱，又顾不得行李袋，眼看着它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小米走上前帮她整理：“你是不是把整个出租屋装进去了？” “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冬装，一人一件羽绒服，还有给我妈买的护肤品，我爸本来想要梅子酒，但酒实在不好带，换成了皮鞋，娟娟让我给她带的化妆品……”路琳琳边走边想边说，最后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东西特多，回去一趟不容易，多带点，安慰安慰他们。” “老家商场里都买得到。”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带的是人情世故。你带了什么？” 小米拎了最小尺寸的行李箱：“我只带自己要用的东西。” 小米一上车就吞了一颗褪黑素，昏昏入睡。路琳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睡着了，被小米推醒后才发现已经到站了，俩人收拾东西下车。 老家天气比上海冷多了，嘴里呼出的气隐隐已成白雾。 走出车站时天已暮色沉沉、华灯初上，街上每个人都笼罩其中，朦胧的影子穿梭不停。 路琳琳爸妈正在看新闻联播，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路mama看了老路一眼，俩人以为是遭了贼，没出声。 门一开，路琳琳如出笼的猛兽扑进来，扑进爸妈的怀里，嘴里好似有蜜糖：“我想死你们了，你们是不是在想我？！” 路mama吓了一跳，站起来搂着女儿又蹦又跳：“哎呀！我的琳琳，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她跟我俩玩惊喜呢！”老路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声音很响，却一点不痛：“差点是惊吓了，你妈跟我以为是贼呢。” mama心疼得把他手打开：“看不见就想，看见就打！” “不疼，我爸逗你呢，小时候就用这招！”她模仿爸爸把手掌拱起，往自己手臂上拍：“这么打，声音大，一点都不疼！” “吃过饭没？”路mama使劲摩挲女儿手臂，摸到全是骨头，心疼道：“又瘦了！” “没有，我今晚不在家睡觉，我得陪小米回趟家！” “刚回来就不住家啊！” 路琳琳从行李袋里拿出来一个盒子：“这是给小米爸爸的礼物！我得带上！” 她拿好就往外走：“明天说不定我俩都回来，都住在咱家！里面是给你俩买的东西，想看就打开，要不看就放我屋里，我明天回来给你们。” “小米他们家好像搬家了，你们今晚去她新家呀？”路mama突然想起来这事儿。 “搬家了？没听说啊，我等下问问，你们就在家吧，我们明天回来，明天晚上多做几个菜！”余音绕梁，人只剩下背影。 “你们找不到地方就回来！现在天太晚了，请小米上来住，明天回也行啊！”老路冲着女儿背影喊道，可惜女儿似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看看，二十五六岁了，还莽莽撞撞，不着家！”路mama嫌弃道，接着抱怨女儿哪些缺点是随了老路。 小米坐在小区绿地的秋千上等路琳琳，看万家灯火，脑海里涌现很多少时的回忆。 路琳琳远远朝她招手。 路琳琳家的小区和小米家只隔了一个红绿灯。 两个人慢悠悠走着，小米近家情怯，只希望这路别太快走完，看路琳琳欲言又止的表情：“你有什么话说？难道要临时反悔？”又瞟到她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板砖？把我拍晕好自己回家？” 路琳琳气的牙痒痒：“这是给叔叔买的礼物，电动按摩仪！真是狗咬吕洞宾！” 过了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楼下，路琳琳说：“我妈说，你家好像搬家了，”看到小米错愕的表情，又急忙补充：“应该是她听错了。” 小米站定几秒钟，又两步并做三步到家门口，面对崭新的防盗门，她手里的老旧黄铜钥匙显得无能为力。 路琳琳小声说：“也许我们走错了楼道。”话音未落，小米已在邦邦邦敲门。 “谁呀？”陌生的声音，门后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对方只肯开着一条窄窄的门缝对话。 小米脑子一片空白，死死咬住嘴唇，不知如何回应。 路琳琳出声回答：“这是15号楼302吗？是李叔叔家吗？” “门牌号不错，但没有姓李的，你们找错了吧！” “冒昧问一下，你们是搬来的租客吗？我们跟之前房屋主人认识。” 小米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吊诡，像很早之前就在梦里见过。梦里她从缝隙里看到那熟悉的、老掉牙的欧式花纹装饰的吊顶，客厅沙发背面的墙上的蓝色涂鸦，颜料淡淡晕染一片，那是她幼时杰作。但跟梦里一样，开门的是一个陌生人，阔面大嘴的男人，说着陌生的话：“这是我家，我不是租客，我是房屋主人！” 她没有家了！ 路琳琳说完抱歉，回身小米已经不在旁边，她连忙下楼去找，小米站着一楼楼道门口，刚刚挂完电话，脸上仍是隐隐的微笑。 路琳琳觉得她应该是想哭，但压抑感情久了，微笑的表情已经坚固到没有可以倾泻的阀门，任凭悲伤的暗流在下面涌动。 “我哥说，我爸爸在医院。” 在医院电梯里小米轻轻问道：“房子是不是为了治病卖掉的？我是不是要把所有积蓄拿出来？我是不是很不孝？”声音很轻，轻到又像是自言自语。 路琳琳安慰她：“你还有哥哥，你们兄妹可以一起想办法，还有亲戚朋友，还有我，我们都能帮忙。” “谢谢你。”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灯，所有病房的门都虚掩着，便于医护人员随时抢救。 小米站在一间病房门口，里面透出黄澄澄的光，照着她淡漠的表情，她推门进去。 路琳琳跟着进去，绕到帘子后面，看到小米的父亲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薄的像纸，被子里仿佛没有身躯，床边冰冷的仪器连着皮rou在供养着头颅，他眼皮抬不起来，只通过眼缝看人，手轻轻抬起表示自己的意思，嘴巴歪斜发出呜呜音调，路琳琳从未见过健硕的人被疾病消耗成这样，心头顿时感到莫大的难受，鼻子酸涩难解，眼泪扑簇簇冒了出来，不受控制，越来越多，仿佛小米那一份都流了出来。 她此刻很恨自己泪窝浅，从小跟别人争执都是自己先哭，现在还在这里让病人家属烦心。 她背过身，小米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出病房：“好了好了。” “对不起。”路琳琳哭着道歉也磕磕巴巴。 “我送你回家。” 路琳琳一个劲摇头，嘴巴说不出话，因为一张开就是哭声，医院里的哭声最不吉利。 小米领会她的意思：“你想让我留在这里陪我爸爸？” 小米流畅的表达，让路琳琳更加羞愧，她明明是同龄人，心智却比自己成熟很多。 路琳琳好一会儿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只肩膀一耸一耸的抽着。 “你哭成这样，天又这么晚，自己走我不放心，让我哥送你？” 这已是最优的解法，路琳琳点了点头，低头看着鞋尖，努力想着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眼前灯光暗下，一个影子走近，她急忙侧身让路。 “琳琳，我开车送你回去。”那人眼睛里满是疲倦。 路琳琳在大学暑假曾见过小米的哥哥，十分干净斯文，彬彬有礼，还记得他名字叫李孝正，与眼前胡茬浓密、眉头紧锁的男子是完全两样的，可想而见，照顾重病的亲人，心理压力与身体压力有多大。 “对不起。”路琳琳跟在他身后，又觉得自责。 “没有对不起，你能让小米一起回来，我很感谢。” “既然你也很想她回来，怎么不早告诉她。”路琳琳心里早就纳罕，自己爸爸已经病成这样，也不通知meimei，这非常不合常理。 “她脾气很倔强。”李孝正没有补充说明，只下了一个定义。 路琳琳下车前留了一句话给他：“她的脾气很好，你们需要多沟通。”说完就跑了，不给对方留辩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