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后一面
清晨，细雨濛濛，小米一身白色孝衣站在殡仪馆大厅，等着接爸爸的骨灰，大厅里零零落落坐着几个亲戚。 紧挨着小米站着的胖老太，她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她信佛，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逝者，许久睁开眼睛，不无埋怨道：“你们爸爸病那么久都没有知会我们一声，前几天直接打电话告诉我们过世的消息……”嚎啕大哭起来，声如洪钟：“我苦命的弟弟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还没见你最后一面啊……。” 几个小辈急忙搀扶着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小米低着头看了哥哥一眼，后者面不改色，仿佛焚尸炉里烧的是别人的爸爸，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不在家的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小米也只眼观鼻鼻观心，家里老大都不发话，长辈总不会怪罪在她身上。 姑姑干嚎半天，无人给她交代，自己也慢慢止住了，但有句话还是不吐不痛快：“那个婉婉呢？好歹是个长辈，到现在都不见人？” 好，终于问出来了，小米手臂环抱在胸前，看着李孝正，众人顺着她目光，也看向李孝正。 “她跑了，爸爸病了之后就跑了。”李孝正含糊道。 “真不要脸！”姑姑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 对待李婉婉的态度上，姑姑是家族里少有和小米统一战线的人。 小米心里暗说他在撒谎，她明明就在新买的房子里，因她在新房子里养胎，自己才一直住在宾馆。 “爸爸骨灰来了。”李孝正站起来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走到小米面前，颤颤巍巍递给了小米：“小米，抱着爸爸。” 小米看着那紫檀木方盒，抱着爸爸这四个字让她鼻子一酸。 “先回老家吧！今天不要讨论不相干的人。”小米的表哥也发话制止姑姑：“先送舅舅回家。” 小米抱着骨灰盒被哥哥拉进车里，李孝正车子开得很慢，似乎想说些什么，走到桥上的时候问小米：“你在上海过得怎么样？” “很好。”小米惊讶，这次回来后他第一次关心她。 “上海是不错，以后就在上海吧。” 车戛然而止，李孝正看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发呆。 “怎么了？”小米开口问道。 他回过神：“我突然想起来，买的纸钱和香都在宾馆里。你先打车回老家，我去拿一下，很快！” “这已经是郊区了，不好打车，你先送我回老家，再找个商店买是一样的。” “不行，那是你亲手折的。” 小米语塞，连日来已经对哥哥印象极差，此时心里的怒气到达极点，下了车狠狠甩上车门：“滚！” 李孝正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你很聪明的，知道怎么回去。” 小米不看他一眼，脱下外套包住骨灰盒，一般人都很忌讳这些，看到孝衣、骨灰盒肯定不愿意载她，等了许久，她终于拦下一辆出租车。 到了目的地，看到门前一个黑帐篷里堆了两排花圈，司机才知道是拉的什么活儿，脸色都变了，小米的表哥赶忙递上来一盒软中华，小米也多给了一百块钱，他才不吭声。 “孝正呢？” “忘记拿纸钱了，他回去拿！” “怎么可能，堂屋里铺满了纸钱，快打电话让他回来！” 小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脸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耳朵里是嘈杂的哭声和唢呐声音，朦胧中看见路琳琳站在人群里安慰地看着她。 她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李孝正，她急忙找了个安静的房间。 “你在哪里？快点来！” “小米，”手机里传来李孝正冷静无比的声音：“我一直也很想妈，如果mama一直都在，你应该跟你朋友琳琳一样，善良可爱……她那天在医院里哭的稀里哗啦，我就在想为什么你是爸爸的女儿，你却这么冷静，是不是因为你对这个家很失望？” “你说这些干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小米急躁地打断他不着边际的话，但是当她说完，感觉哥哥的距离似乎又远了许多。 “我回不去了，”他沉默许久，继续道：“是我把爸爸害死的，我一天都受不了了，活着对我来说是折磨，但是我求你一件事，我求你，把房子给李婉婉。” 小米心里一阵阵发寒，外面院子里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你什么意思？现在轮到我们祭拜爸爸了。” “你的行李箱里有两封遗书，一封是爸写的，他要把全部财产留给你，一封是我做的，房子给她，其余都是你的，我只求你这件事……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能不能……能不能就当她不存在，你知道的，五年前她也差点有自己孩子，她也可怜，跟了爸十年，你别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她也不会说，我保证，小米，求求你……” 小米喉咙里似乎被人整个捏住了，窒息感的眩晕，胃里一阵翻腾，许久才说得出话：“真恶心。” 电话那边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人推开门：“小米，送你爸爸最后一程，你哥哥呢？” 手机听筒里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音，她按掉电话，走到灵堂里，司仪扯着嗓子：“长子摔盆！” 她长身而立，捧起盆举过头顶摔了下去，盯着它四分五裂。 司仪愣住了，其他亲朋好友也愣住了，司仪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小声复述了一遍：“长子摔盆。” 小米看着司仪，冷静说道：“摔过了，继续吧。” 路琳琳只看得到小米的背影，挺拔坚韧，她不懂这些复杂的仪式和周围人的非议，她问mama怎么回事，路mama看得眼圈红红的，出声解释：“现在长子长女都可以，哪里这么多讲究。”她声音不小，也平息了其他人的议论。 路琳琳很信mama的话，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是她和小米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路琳琳坐在回上海的高铁，刷同城微博，刷到了一条重大车祸消息，越看越觉得这辆车莫名熟悉，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觉这不是小米的哥哥开的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