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纯粹的约定
同时重拾姿态的两人很近,近到什么程度,近到一个能够握手的距离。 布造知道,此人左手的短剑要来了。 问题在于,是刺击还是斩击。 短剑发作亦有快慢,快是刺击,慢是斩击,两者间有很多可以说的地方。 但就以标准真剑应对来讲,刺击可以偏离,但无法反制,斩击无法偏离,但可以反制。 为什么,请听我讲一讲。 若是宅宇左手短剑从外向内斩至布造上段,布造右手持剑身一竖阻截剑路,左手贴住剑身辅助,阻截之后左手可以立即顺着短剑擒住宅宇左手臂。 这是因为斩击发作有着固定的“面”轨道,可以被抵挡的长度足有十厘米,被挡下来还要增加一个动作才能再次发作。 若是宅宇左手短剑直直刺入布造胸口任何一处,布造用真剑来挡,挡下来不过是剑尖的只有3.5厘米的长度,且还是会主动偏移的尖刃,实际改变不了蕴含的能量,刺击依然会命中,只是偏移了而已。 因为刺击的一次发作,就是一个力量迸发到底。至于用手腕去抓则是做梦,刺击时手臂完全伸展,是手臂力量伸展最大的一个点,如何用弯折的手臂贴身抓住? 唯一的办法就是舍弃手掌做盾,才能挡住一次刺击。 布造是这么想的,但宅宇所想不同,他的目的是夺去真剑,攻击的目标只有布造双手。 这便是别样的迷路,双方无论如何判断,都必须交手! 距离实在太近,布造不得不提前竖起真剑,宅宇却是蛇剑先动,他剑蛇简单平斩,在这种距离下先动蛇剑对布造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 蛇剑在这种距离下根本无法有效地杀伤布造,只要布造脚步前移就能空手抓住蛇剑剑身末端,最后以贴扶的手法便能扫开这把蛇剑,最多不过是割伤的下场。 布造确实这么做了,顿时他左手被切开几个伤口,右手真剑立即劈向宅宇颈脖。 宅宇不过是内屈手肘短剑轻易架住真剑,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短剑攻击,短剑如果被布造擒住,反倒会难以脱身,他大脚直接踢向布造,右臂蛇剑同时一拉。 弯曲的蛇剑变成了削rou机器,顿时布造左手掌血rou模糊。 布造还是误判了,误判在了细节上。 他太过看重短剑的贴身攻击能力,而忽视了短剑的防御能力,他能以手抓住蛇剑,短剑在这个距离同样能阻截他真剑的剑路。 宅宇以蛇剑做攻,取不了布造性命,却确实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布造以为能一击毙命的短剑是攻,攻却后动,自己真剑定能压制这把致命的短剑。 但实际上短剑早已做好了抵御的准备,而弯曲的蛇剑切割血rou的威力,比他预想要厉害得多。 顿时布造左手宛如打开几分的水龙头,一注血流下来,整条左臂都在颤抖。 显然整块掌面都被割烂了。 布造咬紧牙关,他面前的宅宇没有停下,似乎还要再折磨他。 他退后几步,拉出真剑能舞动的距离,但没有拉出很多,因为宅宇的动作几乎是连着他神经一样反射加速。 左手如今无法主攻,布造右手拿剑平置从外向内横扫与宅宇斩来的蛇剑交剑,随后他虎口外倾,用体重压住蛇剑剑身,剑身再次从内向外平置,剑尖对准了宅宇的左侧,亦是短剑的方向。 若是宅宇用短剑攻来,他便瞧准直接横着一刺,也要刺穿宅宇左手臂! 但是布造立即判断出自己这个架势一个不得已的破绽。 两人交剑动作僵持,如若宅宇短剑从下往上一劈,真剑被劈开,剑身在蛇剑的右侧,他只能向前刺去,却已经被蛇剑阻截了一侧的剑路。 一侧的剑路,他便是输在这一侧的剑路上,宅宇的蛇剑能够水平击中手臂指示的目标,而有虎口的手却不行。 两人回身斩击,或是只有宅宇回身斩击,他的剑始终比蛇剑要慢上那一小段距离。而他顺着宅宇的方向格挡或斩击,也没有足够的距离拾起势能和击破防御,但确实可以再次调整架势。 刚想到这里,宅宇短剑上劈,将真剑弹开到蛇剑右侧。 布造立即顺着宅宇的方向斩击,逼迫宅宇重新与他交剑。 由于布造用右手斩向右侧的宅宇,宅宇完全处于布造右侧,右手背也立即暴露在短剑面前。 察觉到右手也要遭的布造立即踢向宅宇的右脚小腿,这只小腿却向外悚然一张,布造的左脚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脚肚夹住,两人身位立即被锁定。 宅宇短剑迅捷一刺,布造头与手反射性避动,这刺却是虚到半途就停下,立即就收缩了一点距离斩向手背。 短剑斩中手背的声音,是一种拉链开关的声音,显然已经斩进手骨里了。 本来布造还想利用右脚脚面的针锥,却已失去时机。 不由布造控制,他手掌筋骨断裂而松开真剑,脸上终于展露出一点痛苦,宅宇放开脚肚任布造退去。 他输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宅宇当真是用的不杀人的剑法,将他的逼到如此地步。 布造看向地上沾血的真剑,他在宅宇身上未留下一个伤口,全部都是自己的血,也是对他羞辱,证明他技术完全被压制。 “怎么会,怎么会!”布造脸色惊讶,恐怖,宅宇却没有再追击了,宅宇的不追击反倒践踏了他的自尊,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悔切,只有不甘。 过了半响,终于是跪在地上垂下头闭上眼,只说了一句话。 “要我自裁,你开口便是了。” 宅宇也没有说话,他一脚踢开真剑,回到坐在茶几旁的黄花木墩椅上,看着那杯清澈的茶水,摇了摇头。 “你是几岁当了寻剑者。” 事到如今布造也没什么好隐瞒,只得说:“我今年38,是19岁那年当了寻剑者。” “真是好年轻,我在一个无名小村待过一段时间,村民们相信寻剑者不杀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那里与桥钢城比简直就是仙境,为什么你放弃了这些,偏偏拿起了真剑?” 布造身体颤抖了几下,双手的伤固然疼痛,但这些颤抖似乎源于他心中的往事,他无奈地说道:“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事情……十九岁那年,父亲在桥钢城郊外被寻剑者的马车撞死,我只能不停在码头搬货维持我与母亲的生活。母亲瞒着我卖身,最后被无法无天的富人jian杀。我回到家时只看到她的尸体……那时我便觉得了无牵挂,我既不能拿起真剑,也找不到杀我母亲的那个人……” 面对悲惨往事,宅宇难以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桥钢城,是一个吞噬百姓的无底洞。” 宅宇望向布造继续说:“寻剑者有着杀百姓不被过问的权利,富人亦有着杀百姓不被过问的能力,桥钢城的百姓无时不刻不在凋谢,又无时不刻从仙境来到这个陷阱。你觉得为什么?” “天下是七剑的天下,但百姓与富人杀人是否受到审判,只在于能收买多少人。”布造心如死灰地答道。 “不是的,我想过很多次,终于还是得出了一个答案。” 布造抬起头,等待宅宇的话。 “桥钢城是太庞大了,它庞大到人类不能正常管理和分配。有才能的人应该聚集起来钻研,勤劳的人可以辛勤劳动换取合适的报酬,而想要平淡生活的人也不应该卷入到斗争当中,所以一切都需要公证。” 布造思索了一会,说:“我不懂。” 宅宇站起来渡步观看布造的收藏,意念一动便拆下弯折的蛇剑,拔出收藏中的另一把完好的蛇剑来。 他端详着这把新的蛇剑继续道:“让有才能的人一起钻研,让勤劳的人获得报酬,让平淡生活的人获得宁静,分开这些人,保护这些人,然后给所有发生过斗争的人真剑,让他们互相杀到最后一人。” “那最后一人是寻剑者?” “不,那最后一人会被我亲手吊起来晒死,在每一个群体面前挂着,让他们明白七剑只杀了他一人,而这个最后一人背后是无数的百姓在自相残杀。”
“寻剑者呢?” “没有寻剑者。”宅宇轻轻地说,令布造有些错愕。 “又或者天下所有人都是寻剑者,百姓与寻剑者的区别只是拿起真剑,如此可笑的区别便能造就是否能杀人的差异?真是一叶障目。” 宅宇发苦地笑道,他俯身用短剑端起茶杯,走到布造面前轻轻放下,说:“在我眼中,百姓与寻剑者并无不同,我没有杀你,只是因为寻剑者互相残杀只是斗争,而七剑允许这么做。” 布造眼睛直瞪着宅宇,眼神中满是质疑:“七剑本身就是斗争的源头。” “是的,是的,但七剑也没有制止百姓拿起真剑。” 宅宇转口说道“天剑麾下的寻剑者只是一个扭曲的组织,寻剑者可以是百姓,百姓也可以是寻剑者,但在我这里,无非是百姓和斗争的百姓。” 布造低头看向茶杯,宅宇低头看向布造,缓缓开口道:“如果你是对七剑挥剑的百姓,那交出剑牌就可以了。如果你是与其他人互斗,那便喝下你斗争的产物。” 布造低头看向茶杯中清澈的茶水,那里面是两杯即死的毒药,但他心中所想的却不是生与死,而是宅宇口中一句句话的含义。 看来,宅宇认为任何百姓都有杀人的权利,只是杀了人便不能苟活,最后一定要与七剑战斗。 亦或,是因为七剑本身存在问题,百姓不服都有拿起真剑将七剑取而代之的权利,但七剑可以原谅他们,自身亦可以改正。 只因为天下是七剑的天下,如果他作为七剑,这就是他想要建立的世界。 但凡是杀了人的百姓,没有死在自相残杀中,就要死在七剑手中,这杯茶便是自相残杀,交出剑牌便是七剑原谅了拿起真剑的百姓。 这也意味着,布造必须承认自己的仇恨来源于天剑本身的问题,而非对富人、对一切百姓和寻剑者的矛盾,他必须放下对百姓的矛盾,才能得到此人的原谅。 他交出剑牌,跪在原地没有动作。宅宇收走剑牌,不闻不问地离开30层。失去剑牌意味着失去挑战天剑的资格,布造的确放弃了,他终于承认了自己是百姓而非寻剑者。或是承认了寻剑者与百姓并无不同。 但承认的同时,也意味着承认自己杀了千人的罪孽。 “我不认同,我可以死,我的心却是不会死的。” 这句话令宅宇脚步停下来。 “布造,我就最后问你一次,你想杀谁?杀七剑,还是杀寻剑者。” “杀七剑!” “你敢与我约定,日后哪怕杀了半个百姓,敢当场自裁?” “敢!” 宅宇走到布造面前一脚踢飞茶杯,端详了布造仰视的面孔好久,布造几乎有40岁,面容虽有不懈锻炼留下的削韧坚毅,依然挡不住岁月的磨蚀。 但他的脸庞是如此愤怒,如此不甘。 真诚是经受不了考验的,唯有愤怒才能驱使一把真剑,他本来因为愤怒而走到这个位置上,即便被击败后也依然愤怒,愤怒已经是布造的本质,虽然接触不久,这点也隐约被宅宇看出来。 质疑布造的愤怒,只会惹恼他而已。有时不必质疑战士的纯粹,战士每次进入战场都可能殒命,他们的追求即便可能残酷不雅,却是最为真挚的。 “给他止血。” 宅宇堂皇念之,布造双手的伤口皮rou立即收敛,已经恢复到轻伤状态。 “这就是生剑…”布造看着自己双手呢喃,不过比起天剑,这点效用倒也不算亮眼。 宅宇走上楼梯,布造紧随其后。 还有五层楼便到盲眼女的个人楼层,他想再问天剑的讯息已经来不及,既然下一步要面对的是盲眼女,在礼节内,在有限的时间里还是要问她相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