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李乘风
洛城之中,城中心最为繁华,不论全省最大的体育馆还是世贸大楼,都坐落在这里,而城东其次,大片大片的别墅林立,富人家的庄园甚至可以排到五六环外去。 城西则屹立着大学城和大片大片的科技企业厂区,至于城南和城北,遍布着学区房和商品房,想当年一块新地皮的招标,多少企业巨头明里暗里,都打破了狗脑子。 洛城不大也不小,不是什么省会城市,也不是什么二三线的人口大城。 于是,穷人、富人;穷到住在土房子里的人,和所谓的社会上层精英,其实在物理上并没有隔得太远,但总归是隔了一层天堑般的壁障,不可逾越,而泾渭分明。 曾经,约莫二十年前,洛城经济才开始迈步的时候,北城区和南城区间,有一片很大的老房区,说是老房区,其实都算抬举了这片地方——正常的老城区,起码是无电梯的五六层平房。 而那时洛城的老城区,依然是大片大片的泥瓦房。 虽然后来北城区和南城区逐步展开了维修翻新,泥瓦房被推到,取而代之的是平地拔起的电梯公寓。 但那一步步被吞并消失的城中村,最后只剩数百栋拥挤在一起的泥瓦房,却是李乘风脑中挥之不去的童年光景。 他永远记得,那日他在和玩伴游戏时,不小心从老城区的阴暗小巷里跑出,映入眼帘的,五彩斑斓的城市光景。 近在眼前的霓虹大楼,叫卖的摊贩,密密麻麻的人潮,同龄孩童身上潮流的服饰。 小吃的香味和周遭的笑闹声,一股子汹涌进了他的脑海。 老城区会被新兴的城市遗忘,而他则是被眼前这些,那老旧学校里的老师描绘不出的,仿佛是人间天堂般的光景晃花了眼。 他不停地走,不停得看,甚至舍不得眨眼,一直到很晚,一直到人潮散去,一直到在清静寂寞的街道上楞了很久,才被好心人和警署的同志送回了家。 一直到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不过走出了三里地。 李乘风见到了终日cao持家务的母亲,和整日不见踪影,只有晚上睡迷糊的时候才能听见轻微“咔嚓”关门声的父亲。 老旧白炽灯就被挂在门上,昏黄灯光下,桌上的饭菜依然冒着热气,桌旁,母亲笑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而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父亲沉着脸一言不发,赤着上身,用手一下一下撕着肩膀上的脱皮。 他一下子从那绚烂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的现实,是苍老不知几何的父母,是老旧的拉绳式白炽灯,是狭小但温馨的泥瓦房,是碗里不见rou的白菜汤泡饭。 那日父母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第二天放学后,他从母亲那里拿到了一块的零花钱,去小卖部里买了份最大的冰淇淋。 足足一个比手掌还大的纸碗。 但李乘风依旧想着昨晚那些绚丽的光景,吃得并不怎么开心。 后来,父亲在工地上被掉落的钢筋贯穿了胸膛,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他只记得几乎没有哭过的母亲,一只手紧紧拉着他,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唇,但怎么样都掩盖不了呜咽声和爬满眼底的血丝。 其他送殡的车队从他和母亲身边驶过,扬起的灰尘很大,弄得他很咳嗽。 父亲的遗体被放在一个纸醇里,浑身上下都被缠满了白条,只露出那张树皮般干枯褶皱的脸,那张李乘风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脸。 干净的玻璃窗户前,冷冷清清站着母子两人,母亲干哑嗓子的抽噎,在宽敞而明亮的长廊里幽幽回荡着。 司仪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废话,母亲瞪眼哭着,随后,父亲的遗体被迅速推入了金属炉子里,关盖之前,李乘风只是看见火光腾得闪耀了一下。 像是更小的时候,冬天烧火堆取暖,用树枝将收集起来的枯叶捅入火堆时的模样。 李乘风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与每日接送自己上下学的母亲不同,自己真的很少与父亲见面。 但之后,母亲去找了份工作,再也没有接送过自己上下学。 靠着抚恤金和赔偿,母亲终于带着他搬出了已经消失大半的城中村,在某个同样破旧的小区里,租了一个同样狭隘的小房子。 他终于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外面”。 他终于得以亲手触摸那份光鲜亮丽。 他逃学,他泡网吧,他混社会,打架斗殴喝酒抽烟无一不精。 和大多沉沦的孩子一样,他兴许也曾有一个遥远的梦想,但那个梦太远太远,太不可能实现,所以被埋在了母亲的cao劳和整日的以泪洗面中。 终于,在他高三毕业的那一年,母亲因为cao劳过度去世了。 刚迷上打牌的李乘风,世人眼中的混混二流子,梦醒了。
那个纸醉金迷的虚伪梦境,终于被现实的铁拳砸碎。 但这个世界没有奇迹,堕落数年的少年哪怕真的奋斗了数月,也只能拿着不到三百分的成绩,望着这个世界茫然。 他没有父母,但还有一个大伯。 毕业后,这个甚至没有出席自己弟弟葬礼的伯父找上门来,希望能获得他的抚养权。 李乘风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当晚就找上门去,在大伯门前放了把刀。 从此他再也没和大伯见过面。 他没有选择继续读书,也清楚差了许多年奋斗的自己根本拼不过别人,拿着父母的遗产,坐上了前往北方的火车。 他做过传菜员,做过后厨的帮工,当过保安……他开始学习,开始思考,从公司最底层的职员,一步步做到经理……他心狠手辣,通晓人心,却依然因为派系纷争而被解雇。 年近三十,他开始创业,前两年亏掉底裤,不甘心的他杠杆重来,终事业有成。 李乘风坐上飞机,乘风而归……当年洛帮一起混的兄弟,还有两个活着,这近十年时常联系,都已经是洛城地下势力的掌舵人。 一个诨名万三,他喊作万老三,另一个叫程贰。 南城区和北城区的夹缝中,仅剩百余房的城中村里,夜空中,丧尸的吼声不时划过。 一栋二层小楼里,豆大的烛火照亮桌旁两人的脸。 一人戴着眼睛,而另一人则是光着膀子,身上肌rou铁疙瘩般高高隆起,整个人显得相当魁梧、壮实。 李乘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淡然一片,依旧盯着手中纸上的算式,而壮汉程贰却早已是泣不成声,死死咬着牙关,压抑着哭声,整个身子不断颤抖着。 “你说……万老三,死了?他怎么会死?” “听手下的人说,他是被达丰的人,逼进了丧尸堆里,不然,以老三的身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乘风放下纸笔,盯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了很久。 他眼中也好似燃起了火光。 “达丰……他们会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