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使妙计
天刚拂晓,萧绰便已起身,梳洗更衣毕,缓缓在妆台前坐下。 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庞略显青涩,却是姿容昳丽,眉眼之间流动着青春耀眼的光华,似欲倾溢而出。她久久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上脸颊。 她的贴身侍女珠犀站立一旁,双手捧着装胭脂水粉的白玉盒子,见她只是发呆,纳闷道:“主人这几天有点不对劲,素日都不喜欢调脂弄粉的,怎么一下子就转了心性?” 萧绰双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嘴里却漫不经心的道:“这些可是南唐国主送给我朝的礼物,专供后妃公主使用,连母亲也只得着几盒,如此珍贵的东西,我自然想要试试。” 珠犀歪着头,语气认真:“可是奴婢觉得,主人根本不需要粉黛修饰,本来的样子反而更好看呢。” 萧绰放下手中的螺黛,转过头来:“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人人都说,主人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完全遗传了长公主的美貌,再得几年,便要继承我们‘大辽第一美人’的名号呢。” “你可别乱说。”她扮了个鬼脸,道:“这话要给我二姐听到,小心她找你麻烦,到时我都难救你。” 珠犀素来有点畏惧萧猗兰,不由伸了伸舌头:“我再也不敢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尔“啊”的一声,抿唇笑道:“奴婢实在蠢笨,小主人现在大了,自然慢慢开始有心事了,在燕京有大半年没见到韩家四爷,现在每天想着厮见,可不得好好装饰一番么。” “小鬼,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佯怒,装着要去抓她,珠犀格格一笑向后躲开,嘴里道:“主人,我知错了,饶了我吧,老爷该打发人过来请吃饭了呢,我们走罢。” 萧思温生性奢侈,所住的帐篷虽比不上皇帝的皮室金帐阔朗,却也是铺锦列绣,极尽华丽之能事。 入口处的门帘系以珊瑚珠编织,地上铺设精美的地毯,当中一张长方形的矮几,更是以幽州密云郡所产水晶精雕细刻而成,此刻上面摆满了奶食及糕饼肴馔。 萧绰一进去,甜甜的喊了一声“阿爹阿娘”,吕不谷满眼温柔慈爱,招手命她在自己旁边坐下:“饿了吧?你二姐还没过来,暂且等等。”语气不禁带了几分不悦:“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萧思温唯恐夫人责怪女儿,忙道:“猗兰这几日随赵王殿下四处狩猎,着实辛苦,起晚一点也是正常,皇上昨日当着众人大加夸赞,说她是我们草原上的女勇士呢。” 耶律喜隐性子颇似乃父,傲慢轻浮,急躁易怒,素来为吕不谷所不喜,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堂弟,况且又知萧猗兰对他并无情意,也便不再多说,只道:“燕燕,今日有你最爱吃的进士饼。” 这进士饼原是宋都开封美食,用糖、蜜、绍酒、面粉等制成,后经人引入大辽,御厨为迎合皇帝的口味,将用料改为野葱、羊rou、乳酒等,竟也酥软可口,鲜美异常,萧绰眉飞色舞:“我知道,还没进帐篷,我就闻到香味了。” 话音未落,身后一个声音冷冷的道:“你的鼻子倒还真灵,跟我的虎牙比只怕也不相上下了。” 说话的是刚刚进来的萧猗兰,而虎牙却是她豢养的一条猎犬,吕不谷一听就皱了眉:“哪有这么说话的?怎么拿自己的meimei胡乱作比?” 萧绰嘻嘻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二姐,我跟你同父同母,你拿我比狗,你可也没占什么便宜。” 萧猗兰哼的一声,在她对面坐下,萧思温打圆场道:“自从你们大姐出嫁后,你们彼此应该要更加亲密才对,怎么三天两头斗嘴,比幼时更显孩子气了。来,都趁热吃罢!” 一家四口低头进食,帐内顿然安静下来,侍立一旁的仆人手执茶壶,不时上前为他们杯中添加奶茶。 萧思温吃了几口食物,道:“我想起一事,萧贺麟近日要出使大宋,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像你们女孩儿家心爱的胭脂水粉,金银饰品,漂亮衣物,我可以让他们多多的给你带些来。” 萧猗兰忽然没了胃口,将手中半个乳酥糕放下,淡淡的道:“我什么也不想要。” 萧思温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猗兰,喜欢什么,只管开口,就算是大宋皇后用的,阿爹都能给你弄来。燕燕还小,你可是到了出嫁的年纪啦,你想啊,似这般成日身着猎装,挥着马鞭,带着鹰犬,那些少年儿郎是不会喜欢的。阿爹阿娘生的女儿虽是这般美貌,若能稍作修饰装扮,那简直就跟昆仑山上的宝玉一般完美无缺了。” 这几句话虽是连哄带赞,却是不知不觉戳到了萧猗兰的隐痛,她下意识去看母亲和meimei,见她们都自顾自的吃东西,并未在意父亲和自己的对话,当下按住心中不快,反驳道:“阿爹,大宋的的绫罗绸缎,珍宝器皿,奇巧玩物,是使人志丧神昏的东西,他们的衣裳看着光彩绚丽,哪有我们的皮裘实用保暖?他们的食物花样繁多,哪有我们的炒米rou干便携易带?我是契丹的女儿,就只爱契丹的装扮,其他人喜不喜欢,我可不放在心上!” “这。。。。。。”萧思温没想到自己稀松平常几句话,被她生生扯出来一长串大道理,神情十分尴尬,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吕不谷面露赞赏,微微点头:“淳钦皇后以前常说,太`祖创业不易,我们当安不忘虞,戒奢以俭,绝不能像汉人一般贪图安逸享受,部族的旧制和传统,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打破。若她尚在世,一定会将猗兰引为知己。” 萧绰道:“二姐的话,真教我刮目相看,不过我却跟你想法不同。人家好的东西,我们为什么非要弃之不用?好的东西就该拿来所有人同享才对啊!那些精妙的医术,不也是汉人的吗?淳钦皇后不也离不了。我向日读汉人的书,秦国一个诸侯国,以厚礼重金招揽各国贤才为己所用,才日渐强大,秦王身边堆满了各国珍宝玩物,也并没玩物丧志,最后仍是统一了其他六国,成就了大业。可见非凡之人,意志绝不以身外之物而转移,而制度是人定的,到得后来若是不合时宜,由人来改变,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萧猗兰讥讽道:“哟,你胆子不小嘛,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改变祖制,你却说得这般轻巧,看来大辽很快就要轮到你来当家作主了。” 萧思温和吕不谷却均感惊异,萧思温哈哈大笑:“燕燕这一番言论,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可比阿爹都强多了!” 萧猗兰气道:“阿爹偏心,每次都助着她!”说着双手按桌,长身而起:“我吃饱了,回去了!” 萧思温唤道:“猗兰,猗兰!”她竟是头也不回,赌气去了。萧思温叹道:“唉,这个脾气,真是让人毫无办法。” 吕不谷道:“还不是你纵出来的。算了,随她去罢。” 萧绰对二姐这类行为见怪不怪,将杯中奶茶饮尽,眼睛看看萧思温,又看看吕不古:“阿爹,阿娘,我想求你们一件事情。” 萧思温听她说得如此郑重,笑道:“什么?阿爹的宝贝女儿,有什么事是需要开口相求的?” “我。。。。。。我想回燕京了。” 吕不谷道:“我们不是才从燕京过来吗?” 萧思温官居燕京留守,权任极重,但一年到头他都是跟着皇帝四处巡游,在燕京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他的两个女儿也不惯久住城内,这次因吕不谷身体抱恙,诸般不便,才勉强在府中住了大半年。所以萧绰说出这句话来,萧思温和吕不谷都大觉奇怪。
她看着父母询问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嘟囔道:“我。。。。。。我想继先了嘛!炜恩不是来信说他伤了左臂,我有些担心。” 萧思温对家中男丁异常严厉,萧炜恩和萧继先自知事起,就被他安排进部族军,后又转入京州军中,如今正驻守燕京城。萧绰与两位过继来的弟弟感情甚笃,在燕京时,几人经常约了城内闲逛喝酒,或是外出骑马射猎,这时急中生智,便将幼弟拉了出来。 萧思温微微摇头:“我让他们从军,远离家人,是为了历练他们,你总是这么记挂着,三番两次找他们,岂非让他两个分心,也白费了阿爹的苦心?男儿大丈夫,身上受点伤流点血又算得什么!” 萧绰辩道:“jiejie挂念弟弟,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再说我哪有让他们分心了?哪一回军中比试武艺,弟弟们没有给我后族长脸了?” 一连串的反问,倒把萧思温逗笑了:“好!你没有打扰他,是阿爹说错了。不过我们才来没几天,你可不能回去,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夏捺钵的吗?” “可我现在也越来越喜欢燕京。” “燕燕,不要胡闹。”吕不谷声音温柔中不失威严:“我们一家人都在这边,你一个人说回去就要回去,像什么话?况且此去燕京路途遥远,就算派人护送,你阿爹和我又怎能放心,这事休要再提了!” 萧绰见母亲发话,满心失望,慢慢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清水,干粮,衣物,盘缠。。。。。。她一样样仔细检点随身要带的东西,珠犀站在她身后,神色十分犹豫:“主人,我们真要偷偷的溜回燕京吗?” 萧绰转过身来,伸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颊:“怎么了?你怕了?” 珠犀愁眉苦脸:“老爷以后知道了,肯定会要剥我的皮。” “别担心。”萧绰道:“有我在,阿爹不会拿你怎样的。” “可是。。。。。。可是主人平日出门,都有那么多随从下人跟着,现下就奴婢一个,燕京又那么远,万一路上遇到了歹人,那可怎么好?” “你放心罢,在我大辽国境之内,没有人有胆子敢动我们主仆的,就算真的有不怕死的,有我保护你呢!”她拿起几上的长剑,装模作样拔剑出鞘,晃了几下,忽地噗嗤一笑:“再说了,谁跟你说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人的?” 珠犀两眼发光:“啊?是不是有人护送我们?” 萧绰轻咳一声,道:“大学士明日清晨就会出发前往大宋,他们这一路南下,总归是要途经燕京的,我们天一亮就起来,悄悄赶到前面去,在路上等着他们的车队,然后跟他们一起走,这样阿爹阿娘知道了,纵是生气,至少可以安心,等到下次再见面时,气也早就消了。” 珠犀喜道:“没错,主人真是会想办法。”转念一想,笑道:“啊,我明白主人的心意啦,韩家四爷也在大学士的车队里。。。。。。” 萧绰不待她讲完,板起俏脸:“明日要起得很早,你还在这啰嗦,还不快快将东西收拾好,万一有什么疏忽,我就罚你去马厩打扫马粪一个月!” 珠犀忙忍住笑意,垂头道:“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