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祭日
又是月上柳梢头，白日就这么过去了。 湖边，君莳跪在蒲团上，前面是白烛香案，以及一些贡品。炭盆放在她面前，身边还有厚厚的几叠纸钱。素白衣裙，墨发未束，披散下来，耳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晚风吹拂，墨发与素白的衣摆飞扬着，纠缠着，静若水墨的美。 朝云和望月跪坐在她身后，安静的陪着她。 君莳耐心地烧着纸钱，一两张的添着，看着它们燃尽。 不知何时，商老轻轻地来了，让朝云望月都退远些，然后在君莳身边蹲下来，拿起一沓纸币来慢慢地烧。 “心里不好受吧。”一老一少安安静静的待了许久，商老叹息着说。 君莳轻轻地应声“嗯。” “你该好好照看自己的，这样他们也安心些！”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君莳的声音很轻，缓缓地，也很低落。 “没有，只是你不该伤了自己。” 君莳停下了手，抿着唇沉默，半晌点点头“我知道了。” “人总是要有改变的，只要未曾失了本心，未曾自甘堕落，且放心去做。” “我曾说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可我……”君莳盯着跳动的火苗，轻轻的说。莞城的死是她一手算计的，招蛇的药是她添进胭脂里的，她知道莞城向来手脚不干净，见了新出的胭脂会管不住手；迷药是她抹在望月袖口上的，量很少，药劲也厉害，望月喜欢用衣袖擦汗，让她去取水，她会跑得很快，也会累出汗；蛇是商老早晨放在花园里的，王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懒散的厉害，不会那么容易发现…… 商老请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丫头，这是个吃人的世道，早就不是安乐的玉都了，守着原本的是过不好的，大家都会体谅你的明白吗？” 君莳再次沉默了，她的前半生生活在人民安居乐业祥和一片的玉都，有人宠有人爱；后来遭逢大难，困在巴掌大的小院之中，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只言片语，既决心走出去，必然要改变。十万亡灵如何安葬的她一概不知，也未见过，父兄还是封云瑞亲自带人去才能葬入皇陵，其他人呢，怕是被清理了就近丢入乱葬岗，他们死后没有任何体面，连块排位都不能拥有，今日是他们的祭日，她也只能面对着玉都的方向置办些许祭拜一下。比起死去的人，她不过受了些许苦楚，如何能矫情什么…… “执叔你先回吧，我再陪陪他们。”君莳扬起脸，对这商老扯出一副难看的笑，商老叹了口气，眼泪有些花了老眼，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商老双手合十，望着天空的繁星祈祷，轻声低喃：“师姐，你若在天有灵，好好保佑一下你家的小丫头吧，师弟是个没出息的，什么都办不好，只能喊你了……” 君莳的母亲是商老的师姐，那一辈唯二的医术传人，最擅长制药，医术也厉害，原本是要传承衣钵的，可她与君莳的父亲相爱了，去玉国做了皇后，君莳父亲唯一的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无数人，可惜染了病早早地离世了，那时君莳才五岁，现今都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在葬礼上，君莳和商老见了一面，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师叔，商老也一见就很喜欢君莳，将贴身收着的医书都送给了她。 夏日的夜风很大，有些凉，朝云拿了披风为君莳披上“姑娘，夜里凉，早些回去吧。” 君莳未搭话，许久，君莳突然问：“地狱冷吗？” “应该是冷的吧……”朝云迟疑着回了话。 “可他们都在啊！”君莳声音有些发颤，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似乎打开了什么闸门，泪水决堤，孤独感填满了她。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身边的几乎所有她熟悉的人都在那里，哪怕地狱很冷，总归是热闹的，人间呢，更冷。放眼望去，已无几个熟识的人，封夜北是一个，可是她每一个亲人的死都与他脱不开干系，即使总莫名生出亲近的意图，但她清晰地知道不该那样，极力的克制；另一个是封云瑞，十岁时第一次见兄长领他来介绍，相识已经第八个年头了，像兄长，也像好友，明明是个与兄长一般成熟稳重的人，却总爱与她一般见识，惯爱嘴上嬉闹，只是已经好久没见他了，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 朝云不知该如何安慰，望月更不会，唯有能安静的在她身边陪着她。 不远处的树荫下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已经站了许久了，君莳刚来他便在哪儿了，一直默默地陪着，没让人掌灯，立在黑夜里也无人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眼看就要到凌晨了，君莳仍旧跪坐在那里，他也一直站在远处注视她。 他的身后又走来一个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然后他深深望了一眼君莳随着那个人一同离去。 穿过回廊，遇见迎面而来的风尘仆仆的人，那个人也穿了素衣，和煦的容颜上带着些倦色，大概是赶路太累了。 “阿莳如何了？”见面未有招呼，直奔主题，神色也带着急切。 “还在湖边。” 那人神色显得有些不悦，颇为烦躁，本不是爱高声说话的人，这时音调也拔高了去“你怎么了不知道劝她回去，就让她在湖边待半夜？” “我这时哪敢去她面前晃……”封夜北言语间尽是苦涩，是了，封夜北在这种时候到君莳面前去少不得被打，说不准惹急了君莳会一头扎湖里去…… 对方到底不是不讲理的，也没再说什么，直奔着湖边而去，封夜北默默地跟在后面。到了地方，封夜北继续在远处待着，没凑上去。 “怎么哭鼻子了？” 君莳跪坐在那里，盯着火光，泪水似乎流不尽，也没哭出声来。忽地身边来了一个人，轻声细语的询问，久违的温和语气，君莳回过头去，看见熟悉的面容，泪水涌得更凶了，轻轻哭出了声。 “小阿莳乖，别哭了好不好，阿婆们都说女孩子哭鼻子会变丑的！”封云瑞轻声安慰着，用衣袖帮君莳擦眼泪。 君莳只觉晃了神，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不记得多久之前了，她在外面丢了面子，一个人躲到花丛里，还把自己气哭了，正巧被闲逛的封云瑞撞见了，他也是这样安慰她的，那时她还气鼓鼓的挂着泪花脸追着他打…… 好似梦回当年，但现在她不想封云瑞离开，她好怕一个人。眼见着眼泪快止住了，君莳突然又大哭起来，很大声，紧紧抱住封云瑞不想撒手。封云瑞人也傻了半晌，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他是了解君莳的，看着什么都好，心底里比谁都傲，委屈了也是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永远面上都是从容自信，不让人看见她的软弱。 “求你，别走……” “好，我答应你，别哭了好不好？”封云瑞应着，继续哄君莳，不过他是重诺的人，说到便会尽全力去做，终于，君莳哭累了，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之后是封云瑞抱着君莳回去的，封夜北在旁边看着，插不上手，也怕吵醒了君莳，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只差一点，君莳就真的成为了他的王妃，而不是挂名……